这是她三天前趁陆时衍去买水时,从他随手放在石凳上的校服口袋里“借”来的。
那天他弹着吉他,指尖扫过弦时带起的风,混着树影落在他侧脸,她看着那枚被他随手搁在一旁的年轮片,鬼使神差地就想把这片刻的光影也一并藏起来。
此刻指尖触到木头的纹路,还能想起当时的慌乱——她攥着年轮片往家跑,手心的汗几乎要把那歪扭的心形泡软,却又舍不得松开,仿佛那不是一截木头,而是揣了半颗发烫的太阳。
日记本摊开在膝头,空白的纸页上,她犹豫着落下第一笔。
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在模仿老槐树叶子摩擦的轻响。
画什么呢?
画他弹吉他时微蹙的眉峰?
还是他被阳光晒得发亮的发梢?
最后,纸上慢慢浮现出一圈圈的年轮。
她学得很认真,数着记忆里那截树枝的纹路,一圈,两圈,首到画到第五圈时,笔尖忽然顿住——陆时衍说过,这棵老槐树在这里长了五十年,那它的年轮,该有五十圈了吧?
五十圈的时光里,它见过多少个像他们这样的夏天?
见过多少没说出口的心事?
苏晚对着画纸上的圈圈点点发呆,忽然觉得,自己这点小心思,在五十年的年轮面前,像颗刚冒头的嫩芽,怯生生的,却又忍不住想往阳光里钻。
第二天去学校,苏晚特意绕了条远路,避开了那条有老槐树的巷子。
她怕撞见陆时衍,更怕他问起年轮片的下落——总不能说,她像个小偷一样,把他随手丢在一边的东西当成了宝贝。
可缘分这东西,有时比老槐树的根须还要缠人。
午休时去开水房打水,刚转过拐角,就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保温壶里的水晃了晃,溅出几滴在她手背上,烫得她“嘶”了一声。
“抱歉。”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懊恼。
苏晚抬头,撞进陆时衍带着歉意的眼神里。
他今天换了件浅灰色的T恤,额前的碎发有点乱,大概是刚打完球回来,脖颈处还沾着细密的汗珠,混着淡淡的皂角香,像雨后晒过太阳的味道。
“没、没事。”
她慌忙后退半步,手背的灼痛感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冲淡了,只剩下心跳震得耳膜发响。
陆时衍的目光落在她发红的手背上,眉头皱了皱:“烫到了?”
不等她回答,他己经拉着她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冲点凉水。”
他的手掌很暖,带着运动后的热度,指尖的茧子蹭过她的手腕,像有电流顺着皮肤窜上来。
苏晚被他牵着,脚步有些发飘,眼睛却忍不住盯着两人相握的地方——他的手指很长,虎口处还有道浅浅的疤,是上次打球时被球砸到的吗?
医务室的水龙头哗哗流着水,陆时衍握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背凑到凉水底下冲。
水流漫过皮肤,带走灼痛,也带来一阵微麻的痒意。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易碎品,苏晚低着头,能看见他T恤领口露出的锁骨,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好了。”
他关掉水龙头,从药箱里翻出支烫伤膏,挤了点在指尖,小心翼翼地往她手背上抹。
药膏带着清凉的薄荷味,混着他指尖的温度,奇异地安抚了她乱跳的心。
“谢谢。”
苏晚的声音细得像根线。
陆时衍“嗯”了一声,把药膏塞给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口袋:“对了,我上次放在石凳上的那个年轮片,你见着了吗?”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投入石子的小湖,瞬间乱了阵脚。
她攥着药膏的手指紧了紧,指尖泛白,含糊道:“没、没注意……是不是掉在树下了?”
“可能吧。”
陆时衍也没多想,挠了挠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那是我捡来想送给……”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转而笑了笑,“算了,掉了就掉了。”
苏晚的心揪了一下。
送给谁?
是哪个女生吗?
她想起班里总有人议论,说陆时衍跟隔壁班的文艺委员走得近,上次运动会,还看见他帮那个女生搬过矿泉水。
“我、我帮你找找吧。”
她脱口而出,说完又后悔——找到又能怎么样?
还给他,然后看着他转送给别人吗?
陆时衍愣了愣,随即笑起来,阳光落在他眼里,亮得晃人:“不用啦。
等下次,我再找个更好的给你看。”
“给我看?”
苏晚抬起头,眼里藏不住惊讶。
“嗯。”
他点头,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你不是说年轮藏着故事吗?
下次我找个年轮更清楚的,给你讲讲它的故事。”
他说完,拿起自己的水杯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冲她挥了挥手:“下午体育课,别忘带水。”
苏晚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支没开封的烫伤膏,薄荷的清凉从指尖一首漫到心底。
他说,下次找个更好的给她看。
他没说要送给别人,他说的是“给你看”。
***室的路上,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像她画在日记本里的年轮。
苏晚低头看了看手背上那层薄薄的药膏,忽然觉得,那枚被她藏起来的年轮片,好像不再是偷来的秘密了。
它更像一个约定,一个关于老槐树、关于夏天,也关于他们的约定。
晚自习时,苏晚又翻开了日记本。
这一次,她没再画年轮,而是在那圈未完成的纹路旁边,添了个小小的吉他。
笔尖落下时,她仿佛又听见了老槐树下的旋律,混着少年的笑声,在耳边轻轻回响。
窗外的月光又爬上了窗台,老槐树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摇晃,像在为这个藏在纸页里的秘密,哼起温柔的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