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记起我的好你再回头我已不在

梅雨季的苏州像被泡在水里。连绵的雨丝斜斜织着，把青石板路润得发亮，倒映着两侧白墙黛瓦的轮廓，晕成一片模糊的水墨画。

砚香斋就藏在这条老巷深处。木质招牌被雨水浸得发黑，“砚香斋” 三个瘦金体字却仍透着温润，是沈砚父亲在世时亲笔写的。傍晚时分，沈砚正站在柜台后用软布擦拭一本线装旧书，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能摸到时光沉淀的粗糙感。店里弥漫着旧书特有的油墨味，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潮湿水汽，形成一种独属于这里的、安静的味道。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细而骨感。额前的碎发被店里的湿气熏得微卷，垂在眼下，遮住了眸中那抹化不开的郁色。今年他二十八岁，守着这家书店已经七年了，从父亲骤然离世那天起，也从…… 那个人不告而别那天起。

雨突然大了些，打在临街的木格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门上的风铃被风卷得轻响，沈砚抬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推门进来，带起一阵混着雨水的寒气。

来人下意识收了伞，水珠顺着黑色风衣的下摆滴落，在青灰色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他站在门口，逆着巷外昏黄的路灯，五官隐在阴影里，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沈砚握着软布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那布料在掌心硌出细小的纹路，像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钝痛顺着血管蔓延开 —— 是陆则。

七年了。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个人。

陆则似乎也在打量店里，目光扫过满墙顶天立地的书架，扫过柜台后愣住的沈砚，最后定格在他脸上。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冷寂，像结了冰的湖面。

“避雨。” 陆则开口，声音比记忆里更低沉，带着一种疏离的冷硬，听不出任何情绪。

沈砚垂下眼，掩去眸中的波澜，指尖在旧书上无意识地摩挲。书页边缘的磨损处勾住了指甲，带来一丝微痛，让他勉强找回镇定。“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要被雨声吞没。

店里只剩下雨声和两人之间沉默的张力。沈砚低头继续擦书，视线却无法聚焦，那些熟悉的文字在眼前模糊成一团。他能感觉到陆则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探究，又或许只是陌生人的随意打量 —— 毕竟，他已经不记得了吧？

陆则走到书架前，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书脊。他穿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外面罩着黑色风衣，与这满是旧时光气息的书店格格不入，像一幅现代画硬塞进了古卷里。沈砚注意到他左眉骨下方有一道浅疤，是新添的，七年前没有。

“这店…… 有年头了？” 陆则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默。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老照片上，那是沈砚父亲年轻时和书店的合影。

沈砚的心脏抽痛了一下。七年前，陆则总爱窝在靠窗的藤椅上，看他父亲修书，说以后要和他一起守着这家店，让砚香斋永远开下去。那些话像针，此刻密密麻麻地扎在心上。

“百年老店。” 沈砚的声音很平，听不出起伏，“家父留下的。”

陆则的目光从照片移到他脸上，停留了很久，久到沈砚几乎要承受不住那视线的重量。雨还在下，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湿冷的气息，吹动了沈砚额前的碎发。

“你……” 陆则似乎想说什么，眉头微蹙，像是在回忆什么模糊的片段，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这里有古镇的历史资料吗？我在做改造项目。”

改造项目。这四个字像冰锥，猝不及防地刺进沈砚心里。他猛地抬头，撞进陆则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里，喉头发紧：“改造？改哪里？”

陆则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指尖点了点其中一页：“这片老巷都在规划内，需要一些历史文献做参考。”

沈砚的目光落在文件上那个熟悉的巷名，只觉得浑身发冷。七年了，他回来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拆掉这里，拆掉他最后一点念想吗？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沈砚摇摇欲坠的心跳。他看着陆则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觉得这梅雨季的潮湿，像是要把人从头到脚都浸透，连骨头缝里都长满绝望的青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