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陈凡，我们分手吧。”苏晓把手机放在桌上，屏幕亮着，是个新出的苹果，
壳子上镶着钻。她没看我，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像在擦什么看不见的灰。
我们坐在一家路边摊，塑料凳子三条腿，我坐的那条还垫了张纸巾，不然就歪了。
面前是两碗牛肉面，热气往上冒，糊了我的眼镜。我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为什么？
”我问。“为什么？”她终于抬起头，笑了，嘴角往上翘，但眼睛没笑，“陈凡，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问为什么？”我低头看自己。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领口都松了。
裤子是地摊上买的，三十块。脚上的鞋，鞋边开胶了，我用胶水粘过，粘了好几次。
“我……我下个月工资就涨了。”我说。“涨多少？涨五百？涨一千？”她把手机拿起来，
对着自己照了照，拨了拨头发，“陈凡，我等不起了。我今年二十四了，我不想再挤地铁，
不想再为了省两块钱打车费走半夜路，我不想再吃这种一碗十五块，肉只有三片的破面。
”她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包，很新的包，我认识那个牌子，叫蔻驰，我在杂志上见过，
要好几千。“这顿你请吧，就当……散伙饭。”她走了。高跟鞋踩在地上，咯噔咯噔的，
声音越来越远。我坐着没动。面还热着，我拿起筷子，呼噜呼噜地吃。牛肉确实只有三片，
薄得能透光。我吃得很慢，把汤都喝完了，一滴不剩。老板过来收碗，看了我一眼，
“小伙子，没事吧？”我摇摇头，“没事。”我站起来，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出来，
放在桌上，一张五十的，几张一块的。够了。我走出面馆，天已经黑了。路灯亮着，
黄黄的光，照在地上，像撒了一层土。我往前走，不知道要去哪儿。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来看，是苏晓发的朋友圈。一张图，是她坐在一辆车里，
副驾。方向盘上有一只男人的手，戴着表，是劳力士，我认识，我在杂志上也见过。
配文是：新开始。我把手机揣回兜里，继续往前走。风有点冷，我缩了缩脖子。
前面是个十字路口，红灯亮着，我停下来，站在人群里。周围都是人，男男女女，说说笑笑，
没人看我。绿灯亮了，人群往前涌。我被挤在中间，跟着走。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儿，
我就跟着走。2我在桥洞底下住了三天。那地方没人，只有几个喝醉的酒鬼，
还有一堆破纸箱子。我找了块干净点的纸板，铺在地上，这就是我的床了。
白天我出去找工作。腿都快走断了。人家一看我的简历，就让我等通知。我等了一天又一天，
没有电话。晚上我就回桥洞。饿得不行了，就去便利店门口转转，看看有没有人扔掉的东西。
有一次，我捡到一个半个的面包，没发霉，我吃了。味道不怎么样，但能填肚子。
第三天晚上，下雨了。不大，淅淅沥沥的，但风大，吹得雨往我身上扑。我把纸板顶在头上，
缩在角落里，还是湿了。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冷。我抱着膝盖，抖。牙齿跟牙齿打架，
咯咯咯地响。就在我觉得自己要冻死在这儿的时候，一双皮鞋停在我面前。鞋很亮，
能照出人影。我顺着鞋往上看，是一条西裤，熨得笔直。再往上，是一件衬衫，
外面套着个马甲。是个老头，头发白了，但精神很好，手里还拿着个鸟笼。他看了我半天，
没说话。我也看他。“小伙子，”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很稳，“跟我走吧。”我看着他，
没动。天上不会掉馅饼，地上也不会随便冒出个好人。“不跟我走，你今晚就得死在这儿。
”他说，很平静，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观察你三天了。你不是个懒人，
只是运气差了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名片是硬的，黑色的，
上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还有三个字：赵先生。“想通了，打这个电话。
”他把名片放在我旁边的干地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烧饼，放在名片旁边，
“热的，吃吧。”他转身走了，皮鞋踩在水洼里，啪嗒啪嗒的。我看着那个烧饼，
热气正从油纸缝里冒出来。我拿起来，很烫。我咬了一口，很香，是肉馅的。
我大口大口地吃，三两口就吃完了。吃完，身上好像暖和了一点。我拿起那张名片，黑色的，
很硬。我把它攥在手心里，硌得我手心疼。雨还在下。我缩在角落里，看着手里的名片。
我想起苏晓，想起她那辆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车，想起她那个劳力士表。我又想起这个烧饼，
很香，很烫。我拿出手机，手机没电了，自动关机了。我站起来，把湿透的纸板扔到一边，
往桥洞外走。雨打在我脸上，很冷。我找了个还亮着灯的便利店，站在屋檐下，
跟店员借了个充电器。手机开机了。我看着手里的名片，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
把那个电话输了进去。我按下了拨号键。3三年后。“陈总，下午三点的会，
是关于南城那块地皮的。”“推了。”“可是对方是……”“我说，推了。”我头也没抬，
在文件上签着字。助理站在我办公桌前，没说话。我签完最后一份，抬起头，“还有事？
”“没了，陈总。”他转身出去，轻轻带上了门。我靠在椅子上，捏了捏眉心。办公室很大，
整一层都是我的。落地窗外，是这座城市最高的楼。车像蚂蚁，人像虫子。三年前那个雨夜，
我打了那个电话。电话那头，赵先生的声音很平静，“在哪儿？”我告诉了他地址。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的车停在我面前。开车的是个中年男人，叫我“小凡哥”。
我见到了赵先生。他没问我任何问题，只给了我一张卡，说里面有十万块钱，
让我先去租个房子，买身像样的衣服。然后他给了我一个选择，“想报仇，
还是想好好过日子？”我说，想报仇。他笑了，“那可不容易。得先有本事。你懂编程吗？
”我不懂。“那就学。”他给了我一个地址，一个培训机构，“学一年，来找我。这一年，
卡里的钱随便你花，但别干傻事。”我去了。我像疯了一样学。别人睡觉，我敲代码。
别人出去玩，我敲代码。一年后，我成了那期最厉害的学生。我找到了赵先生。
他没再让我去学，而是直接让我进了他的公司。从最底层的程序员做起。我不要命地干，
别人做一个项目，我做三个。别人加班到十点，我通宵。两年。我只用了两年，
就坐到了现在这个位置。龙腾科技，CEO。赵先生把整个公司都给了我。他说，
他只是个看热闹的。我拿起桌上的手机，屏幕亮着，是我现在的壁纸。一片黑色的海，
没有光。我没有换过。助理敲门进来，“陈总，人事部送来一份简历，应聘市场部经理的。
他们觉得……很合适，想让您过目。”我接过简历，随手翻开。简历上，一张照片。
化着精致的妆，笑容得体。苏晓。我看着那张脸，看了很久。好像过了三年，
又好像就在昨天。那家路边摊，那碗只有三片肉的面，那双咯噔咯噔就走远了的高跟鞋。
“让她来面试。”我把简历扔在桌上，“明天上午，十点。”“是，陈总。”助理捡起简历，
出去了。我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我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喂，帮我查个人。苏晓。对，就是三年前跟我在一起的那个。我要她这三年的所有事，
一天不落。”挂了电话，我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很冷，像冰。我笑了。不是开心的笑。4第二天上午十点。
我坐在会议室里，通过投影看着面试间。苏晓坐在椅子上，背挺得很直，穿着一身职业套装，
看起来很干练。面试官是人事部的李经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很精明。“苏小姐，
你的简历很出色。”李经理笑着说。“谢谢。”苏晓也笑，笑容很标准，
“我在上一家公司做了三年，从专员做到了主管，我相信我有能力胜任这个职位。
”“能谈谈你离开上一家公司的原因吗？”“个人发展原因。”苏晓回答得很快，像背书，
“我希望有一个更大的平台。”我看着屏幕，按了一下桌上的一个按钮。会议室的音响里，
传出了他们的对话，很清楚。“苏小姐，你很优秀。”李经理说，
“不过我们市场部经理这个位置，压力很大，需要经常加班，出差，你……”“我没问题。
”苏晓打断她，“我能吃苦。”吃苦？我笑了。我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李经理，
你先出来一下。”李经理愣了一下，随即说：“好的，苏小姐，你稍等。
”李经理走出面试间，进了我的会议室。“陈总？”“把位置让给我。”我站起来，
整理了一下领带。李经理的脸色变了变，但没多问，“是。”我走出会议室，
推开了面试间的门。我进去的时候，苏晓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我们的目光，在空中对上了。她的表情，瞬间凝固了。那种笑，
像冻住的冰，碎裂开来。她的嘴巴微微张开，眼睛里全是震惊，不信，还有一丝……恐惧？
我走到她对面的椅子前，没有坐下。我只是站着，低头看着她。她仰着头，看着我。
我们谁都没说话。空气好像凝固了。我只能听到她越来越粗的呼吸声。“陈……陈凡？
”她的声音在抖，干干的，像砂纸在摩擦。我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她。看着她精心画的妆，
看着她昂贵的衣服，看着她戴在手腕上的手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扶着桌子边缘，好像随时会倒下去。我拉过椅子，坐了下来。身体前倾，双手放在桌上，
十指交叉。“我来面试我的市场部经理。”我说，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苏小姐，
我们开始吧。”5“开始？”苏晓像是没听懂，傻傻地看着我。“对，开始面试。
”我拿起桌上她的简历，用手指弹了弹，“或者，你现在想走，也可以。门没锁。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她攥紧了自己的包，指节都发白了。走？
她能走到哪儿去？为了这个面试机会，她托了多少人，花了多少心思。她现在走了，
之前的一切都白费了。我不急。我靠在椅背上，等着她。过了大概一分钟，
她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了。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重新戴上那副专业的面具。“好。
”她说，声音还有点抖，但稳了很多，“请问，陈总想问什么？
”“我不想知道你的工作能力。”我看着她的眼睛，“你的简历写得很好，
比我公司里很多人都好。”我停顿了一下，身体再次前倾，凑近她一点。我们的距离很近，
我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是迪奥的真我，三年前她就在杂志上指着跟我说，
她最喜欢这个味道。“我想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面？”我问。她的瞳孔猛地一缩。“什么？
”她问，声音小得像蚊子。“我问你，喜欢吃什么面？”我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
“牛肉面，还是炸酱面？加不加香菜？要不要辣椒？”她的脸，一点一点地白了。
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攥着。“你……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往后一靠，拉开了距离，“回答我。”她不说话，只是咬着嘴唇，
嘴唇都快咬破了。“不记得了？”我笑了笑，“我记得。你喜欢牛肉面，多加牛肉，
不要香菜，要很多很多辣椒。每次你都把碗里的汤喝得干干净净，然后说，哎呀，又吃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