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第三封信是遗言》
林晚星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在那个阳光好得过分的三月下午,手滑点开了母亲发来的第十三条相亲对象资料。
“李阿姨介绍的,海归博士,在投行工作,照片你看看,一表人才!”母亲的语音消息一条接一条,轰炸着她的耳膜,“你都二十七了,晚星,再不抓紧,好的都被人挑走了!”
林晚星把手机拿远了些,叹了口气。阳光透过窗棂,在她堆满零食和杂物的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二十七岁,在母亲眼里,仿佛已经是亟待清仓甩卖的滞销品。
她环顾自己这间租来的小公寓,虽然杂乱,却充满了生活气息——和她这个人一样,热闹,饱满,甚至有点过于喧哗。她无法想象,要让一个陌生的、所谓的“优质男性”闯入这片天地,打乱她所有的节奏。
“我只是不想将就啊……”她小声嘟囔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电脑上滑动。
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窜进脑海。
如果……传统的路走不通,为什么不自己开辟一条呢?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一旦落入心田,便疯狂滋长。她几乎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冲动,打开了常去的匿名论坛,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敲下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帖子标题:
诚征一位形式婚姻伴侣,要求:互不干涉,应付家人。唯一附加条件:必须能忍受我每天说话超过一万字。
帖子正文,她更是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从自己被迫相亲的血泪史,到对自由人生的向往,再到对“话痨”这一属性的深度剖析——最后郑重声明,寻找的是并肩对抗世俗的“战友”,而非爱情。
点击“发布”后,林晚星感觉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膛。她做了一件在父母和旁人看来绝对离经叛道的事情。
接下来的几天,回复五花八门。有嘲讽她炒作的,有猎奇围观的,也有不少真心或不那么真心应征的。其中不乏一些条件不错的,但一听她“每天一万字”的硬性要求,大多打了退堂鼓。
直到第五天,一个头像纯黑,ID只有一个简单的句号“.”的用户发来了私信。
私信内容简短得近乎冷漠:
看到你的帖子。条件符合,可以见面细谈。
林晚星点进对方主页,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个人信息。她犹豫了一下,但对方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反而奇异地符合她对于“形式婚姻”的想象。
好。时间?地点?她回复。
对方很快发来一个咖啡馆的地址和明天下午三点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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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林晚星提前十分钟到达咖啡馆。那是一家藏在老街深处的独立咖啡馆,绿植掩映,安静得只听得见咖啡机运作的嗡嗡声和轻柔的爵士乐。
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手心微微出汗。点了一杯拿铁后,她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对方的样子——秃头?肥胖?性格古怪?毕竟,会回应这种帖子的人,大概率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吧?
三点整,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晚星抬头望去,瞬间愣住了。
走进来的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身姿挺拔。他的眉眼干净清隽,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流畅利落。他站在门口略微环视,目光与她接触时,轻轻颔首,然后迈步走了过来。
他走路的姿势很稳,带着一种沉静的气场,与咖啡馆慵懒的氛围有些微妙的契合,又格格不入。
“你、你好……我是林晚星。”她罕见地有些结巴,慌忙站起身。
男人在她对面坐下,将手中的车钥匙放在桌上,然后拿出手机,快速打字,随后将屏幕转向她。
沈默安。
他的名字。
林晚星眨了眨眼,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从进门到现在,他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你……”她心里咯噔一下,某种猜测浮上心头。
沈默安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继续在手机上打字:我不能说话。先天性的。
屏幕的光映着他平静无波的脸,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林晚星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不能说话?所以……她那“每天一万字”的要求,对他而言,根本构不成任何困扰,因为他无法用声音来抗议。
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完美符合”?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惊讶,有荒谬,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松了口气?
“没关系!”她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试图驱散空气中那点尴尬,“我这个人,别的不敢说,说话管够!你只需要听着就行,当然,用手机回复我也完全没问题!”
她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很难收住。为了缓解初见的紧张,也为了践行自己“话痨”的承诺,她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从她的工作一家少儿出版社的编辑,到她的爱好看各种无聊的综艺和收集稀奇古怪的糖果,再到她家里催婚的紧迫形势……
沈默安安静地听着,偶尔端起面前的冰美式喝一口。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她脸上,专注而沉静,没有一丝不耐。当她说起被某个奇葩相亲对象放鸽子的糗事时,她甚至看到他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大部分时间,他只用简单的点头或摇头回应。只有在需要明确信息时,才会在手机上打字。
为什么选择形式婚姻?他问。
林晚星叹了口气,表情垮了下来:“压力太大了啊。好像女人到了年龄不结婚就是罪过。我想要一个法律认可的身份,来堵住家人的嘴,也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我们可以签协议,财产公证,生活AA,互不干涉对方的自由和隐私。怎么样,是不是很公平?”
沈默安看着她,目光里似乎有审视,又有几分了然。他沉吟片刻,打下一行字:我需要一段稳定的婚姻关系,来处理一些家族事务。你的提议,我可以接受。
交易的味道,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而赤裸。
林晚星心里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但很快被她忽略。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清晰,明确,没有感情纠葛。
“太好了!”她拍了下手,声音依旧明亮,“那……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要商量一下细节?比如,什么时候去见一下我爸妈?哦对了,我们还得先对一下口径,怎么认识的,交往多久了之类的……”
她又开始新一轮的喋喋不休,从“恋爱经历”编到“未来规划”,说得天花乱坠。
沈默安始终安静地听着,像一片深沉的海,容纳着她这条喧哗的小溪流。
三个小时就在林晚星的单方面输出中悄然流逝。窗外的阳光渐渐变得柔和,在她飞扬的发梢上跳跃。
当她终于因为口渴而停下来猛灌一口已经凉掉的咖啡时,沈默安在手机上打出了一行字,递到她面前。
今天,你大概说了三万四千五百七十二个字。我数了。
林晚星愣住了,看着那串精确的数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竟然在数?
她抬起头,看向沈默安。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抹极淡的、类似于“调侃”的情绪。
从未觉得吵闹,只觉得……温暖。
这句话,他没有打出来。但林晚星却莫名地从他那平静的目光里,读出了这层含义。
一股暖流,悄无声息地浸润了她因为这场“交易”而刻意筑起的心防。
“所以……”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问,“沈先生,你觉得……我们这笔‘买卖’,能成吗?”
沈默安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她,窗外渐沉的夕阳为他清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拿起手机,郑重地打下一个字,推向她。
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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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林晚星和沈默安从民政局走了出来。
手里红色的结婚证烫得她手心有些发麻。阳光依旧明媚,就像他们初见那天。她,林晚星,就这么把自己嫁了。嫁给一个认识刚满一个月,甚至连声音都没听过的男人。
她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沈默安。他神色平静,将结婚证妥善收好,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普通的工作流程。
“那个……”她试图说点什么来打破这诡异的氛围,“按照约定,我们得住在一起,至少得有个共同地址应付检查。你那边……方便吗?”
沈默安点点头,拿出手机:我的公寓有多余房间。你可以随时搬过来。
好。林晚星应道,心里却五味杂陈。
晚上,当她拖着巨大的行李箱,站在沈默安那间装修风格极其简洁、色调只有黑白灰、干净得像样板间的高级公寓里时,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攫住了她。
这就是她以后的家?和一个沉默得像一座冰山的男人?
沈默安帮她将行李拿到次卧,然后指了指主卧的方向,示意那是他的房间。
两人站在客厅中央,气氛再次陷入尴尬。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决定贯彻自己“话痨”的属性,用声音填满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那个……我会负责我那一半的家务!我做饭还不错,就是有点清淡,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哦对了,我睡觉可能有点不老实,如果晚上吵到你了你直接发消息告诉我……这客厅好大啊,我们可以在这里划分一下活动区域……”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安排着,试图在这个陌生的空间里,为自己找到一点立足之地。
沈默安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
直到林晚星说得口干舌燥,暂时停歇下来。
他拿起手机,打字,然后递到她面前。屏幕的光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格外清晰。
这里以后也是你的家。你可以随意。
他看着她的眼睛,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履行某种承诺,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说多少话都可以。我听着。
林晚星看着那行字,鼻尖突然毫无征兆地一酸。
这一刻,她清晰地意识到,她那场看似荒唐的豪赌,已经落子无悔。而她与这个沉默男人之间,那场以“无言”为开端,却注定波澜壮阔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将这个夜晚点缀得温柔而迷离。
而在那一片寂静与即将到来的喧哗之间,命运的齿轮,已悄然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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