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的深秋,天空是一种稀薄的、被洗刷过的蓝色,阳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明亮,穿透酒店宴会厅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反射出晃眼的光斑。苏念站在镜前,任由化妆师为她做最后的点缀。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雪白的婚纱,精致的妆容,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挽起,缀着价值不菲的珍珠头饰。很美,美得像个没有灵魂的瓷娃娃。
这是一场被精心策划的盛宴,也是她和陆辰,在两个奶奶半是胁迫、半是热情撮合下的“终成眷属”。想到“终成眷属”这四个字,苏念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她和陆辰?不过是两个被家族利益和长辈心愿捆绑在一起的陌生人罢了。
手机在伴娘林薇手里震动了一下,林薇看了一眼,凑到苏念耳边,压低声音:“是顾姨的消息,问这边准备好了没有,仪式快开始了。”
苏念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高楼之下,车水马龙,城市以它固有的节奏运转着,对这场发生在顶层的联姻漠不关心。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那里本该有一条褪色的红绳,那是她心底最深处的念想,属于记忆里那个模糊却温暖的背影——她的“小太阳”。一个在她童年最灰暗时刻,像一束光般出现,又如同泡沫般消失的少年。他送她的那艘用糖纸折的小船,她至今还珍藏在旧物盒的深处。
“为了‘小太阳’,”她在心里默念,仿佛这是一句能给予她力量的咒语,“也为了奶奶……只是走个过场。”
与此同时,宴会厅外的休息室里,陆辰同样心不在焉。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是无数名门淑媛理想中的联姻对象。可此刻,他眼底却是一片沉郁的疏离。他应付着前来道贺的宾客,嘴角挂着标准的、商业化的微笑,眼神却时不时地掠过腕表,计算着这场“表演”还需要持续多久。
他的指尖在西装裤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冰凉的、边缘有些磨损的金属徽章。那是很多年前,一个勇敢得像个小战士的女孩,从欺负他的大孩子手里抢回来,又小心翼翼地别在他衣襟上的。他记得她当时明明自己也怕得发抖,却还强装镇定地对他说:“别怕,我保护你。”那个女孩,他叫她“小月亮”,是他心底唯一纯净柔软的角落。可惜,家族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随父母仓促出国,连一句告别都没能留下。
“陆辰,”好友周谨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来一杯香槟,“表情放松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参加商业谈判的。”
陆辰接过酒杯,却没有喝,只是淡淡地说:“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吗?”
周谨耸耸肩,压低声音:“听说……那位苏小姐,心里好像也有人。”
陆辰眼神微动,并未感到意外。这样也好,互不亏欠。他只希望这场婚姻能维持表面和平,让他有余力继续寻找他的“小月亮”,尽管希望渺茫得像大海捞针。
婚礼进行曲庄重地响起,厚重的宴会厅大门被缓缓推开。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门口,苏念挽着苏父的手臂,站在光晕之中。她一步一步,走在铺满花瓣的红毯上,脚步平稳,心跳却如擂鼓。
红毯的另一端,陆辰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迎向她。
越来越近。
他终于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脸,很漂亮,是一种清冷而柔和的漂亮,像月光下的栀子花。但她的眼神,与他如出一辙,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抗拒。
他们在神父面前站定,面对面。
司仪用饱含情感的声音念着华丽的祝词,关于缘分、天意、一生一世。苏念微微垂着眼睫,盯着陆辰礼服上那颗精致的袖扣,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一点冷硬的光。她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清冽的雪松香气,很好闻,却带着距离感。
陆辰同样在审视着眼前的“新娘”。她很瘦,锁骨在婚纱的勾勒下显得清晰。垂眸的样子,有种莫名的脆弱感,但这脆弱被她眼底那抹固执的独立神色冲淡了。他注意到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和他一样,并不享受此刻的万众瞩目。
“陆辰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苏念小姐为你的妻子?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富裕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快乐还是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
陆辰抬起眼,目光与苏念的视线在空中相遇。那一瞬间,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以及更深处的……某种不情愿的认命。他喉结微动,准备好的“我愿意”三个字,突然有些难以出口。沉默像一滴落入清水的墨,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晕染开来。
宾客席上传来细微的骚动,奶奶担忧地看了过来。
陆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滞涩,用清晰而平稳,却不带多少温度的声音回答:“我愿意。”
轮到苏念了。
“苏念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陆辰先生为你的丈夫?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富裕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快乐还是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对他忠诚直到永远?”
苏念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聚光灯烤得她有些眩晕,台下无数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她身上。她看到陆辰注视着她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审视,有平静,唯独没有新婚丈夫应有的热情与期待。这反而让她奇异地镇定下来。
他们是一样的。
都是为了安抚长辈,都是为了各自心底那个无法取代的人,才站在这里。
她张开嘴,声音比想象中要平稳得多,却也带着同样的疏离:“我愿意。”
交换戒指的环节,两人的手指都带着微凉。冰凉的铂金戒指套入无名指时,苏念轻轻颤了一下。陆辰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然后稳稳地将戒指推到底。
仪式终于结束。司仪宣布新郎可以亲吻新娘。
空气似乎再次凝滞。
陆辰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压迫性的阴影。苏念下意识地微微后仰,身体僵硬。他看到了她的抗拒,心中了然,于是只是微微俯身,一个克制而冰冷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短暂得像一片雪花落下,不带任何情欲,只有完成任务的仪式感。
额头上传来的微凉触感让苏念闭上了眼睛。她能听到台下传来的、自以为理解了这“含蓄”之举的善意笑声和掌声。只有她知道,这不是含蓄,这是划清界限。
礼成。
彩带和花瓣从空中纷纷扬扬地洒落,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他们在众人的欢呼和簇拥下,沿着红毯向外走去。陆辰绅士地伸出手臂,苏念迟疑了一下,轻轻挽住。
手臂相触的地方,隔着几层衣料,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他们并肩走着,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但在无人注意的间隙,苏念轻轻抽回了手,假装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裙摆。陆辰则顺势将手插回了裤袋,指尖再次触碰到那枚冰冷的徽章。
喧嚣的宴会厅被抛在身后,短暂的独处时光在通往休息室的走廊里降临。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隔着一段礼貌而疏远的距离。
“合作愉快,陆太太。”陆辰率先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苏念抬眼看他,触及他眼中那片熟悉的疏离,心底最后一丝莫名的紧张也消散了。她弯了弯唇角,回应道:“合作愉快,陆先生。”
一场盛大的婚礼,两个各怀心事的“演员”。
他们都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才刚刚开始缓缓转动,带着他们,走向一场早已注定的、交织着甜蜜与痛苦的漩涡。他们寻找了半生的光,其实就在身边,却又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而那条通往未来的路,在秋日明亮的阳光下,显得既漫长,又布满了未知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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