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座,是天下最冰冷的椅子。萧景琰,这个帝国名义上的主人,正独自坐在金銮殿的阴影里。
殿内空无一人,只有鎏金柱上盘绕的龙,在摇曳的烛火下投出张牙舞爪的影子,
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孤独。登基三载,他铲除了所有政敌,将权柄牢牢握于手中,
却也亲手将自己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指节分明的手指划过龙椅上冰冷的雕刻,
那里有一道极细微的划痕,是多年前一场血腥宫变的印记。
他的指尖仿佛能感受到那时飞溅而上、早已干涸的血的温度。腰间一道旧伤也开始隐隐作痛,
那是他曾最信任的皇兄,在最后一刻留给他的“礼物”。“万岁爷,时辰到了,
该移驾天坛了。”内侍监尖细的嗓音在殿外响起,打破了死寂。萧景琰缓缓抬眼,
眼中是化不开的疲惫与荒芜。祭天,与上天沟通?他连与这世上的人都已无话可说,
又能与天言何?天坛之上,旌旗招展,仪仗森严。文武百官匍匐在地,山呼万岁,声音震天,
却透不进萧景琰心里分毫。他遵循着古礼,一步步走上高高的台阶,手中的玉圭重若千钧。
香烟缭绕,熏得他眼眶发涩。就在他即将点燃祭文的那一刻,一阵剧烈的眩晕猛然袭来。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百官的脸孔模糊成一片晃动的光斑。
听到无数声音在耳边尖啸——幼时的哭喊、兄弟的狞笑、刀剑的交鸣、臣子的哀嚎……最终,
汇成一片死寂。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
一个念头:若能重来……若能重来……刺骨的寒冷和火辣辣的疼痛将萧景琰的意识强行拉回。
他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块冰冷的地面上,视线低矮。
眼前是一双沾满泥污的、属于孩童的瘦小脚丫。身上穿着粗麻布的单薄衣物,
寒风正从破旧的窗棂往里灌。“小杂种,还敢瞪我?偷了李娘娘的点心,打死也是活该!
”一个尖厉刻薄的声音响起,随即,鞭子如同毒蛇般再次抽打在他的背上。
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再次晕厥。他,萧景琰,帝国的皇帝,
正如同猪狗般被一个低贱的太监鞭打!巨大的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他想怒吼,
想站起来将这个奴才千刀万剐,可喉咙里只能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身体虚弱得连抬手都做不到。这是……八岁那年,他被诬陷偷窃,
在冷宫中被管事赵公公毒打的那一天。他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他人生中最黑暗、最无助的时刻之一。绝望如同冰水,淹没了他的心神。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痛苦吞噬时,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冷静、平稳,
甚至带着一丝非人的漠然,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了起来。哭,是留给死人的特权。
记住这张脸,记住这份疼。然后,活下去。这声音……是他自己的,却又不是。
它剔除了所有情感,只剩下绝对的理智。萧景琰幼年愣住了,恐惧暂时压过了疼痛。
告诉他,那声音继续指导,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点心是御膳房的小禄子路过时,
从窗口扔进来赏你的。让他去查,若查无此人,便是他赵公公监管不力,污蔑皇嗣。
**年幼的萧景琰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满是泪痕和污泥的脸,
死死盯住赵公公,一字一顿地,将脑海中声音的话复述了出来。
赵公公扬起的鞭子僵在了半空,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他显然没料到这个一向怯懦、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皇子,竟能说出如此条理清晰,
甚至暗含威胁的话。鞭打最终在赵公公惊疑的目光中停止。萧景琰蜷缩在冰冷的角落,
脑海中与那个自称“渊”的声音进行着第一次正式的交流。你……你是谁?我是你,
来自未来的你。“渊”的回答毫无波澜,我是来指引你,避免重复那些错误,
走向完美帝途的守护灵。未来的自己?萧景琰心中充满了迷茫与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的人生,似乎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数日后,在尚书房。
太傅沈不言提出了一个刁钻的问题,意在考校几位皇子的机智。
前世的萧景琰正是在这里哑口无言,彻底沦为笑柄。低头,看左手边第三卷竹简,
倒数第七行。“渊”的声音适时响起。萧景琰依言而行,随即抬起头,
在兄弟们嘲讽的目光中,清晰而准确地引述了一段精妙的典故,不仅完美解答了问题,
更暗含机锋。满堂皆静。太傅沈不言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抚掌赞叹:“七殿下竟有如此见识!”而坐于上首,一直对他漠不关心的父皇,
也第一次将审视的目光,正式落在了这个瘦小的儿子身上。萧景琰感受到那目光,
心中涌起一丝前所未有的悸动。然而,脑海中“渊”的声音依旧冰冷:记住这种感觉。
权力,才是最好的语言。至于太傅的欣赏……声音微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
善意,往往是包裹着蜜糖的试探,莫要轻易交付信任。第一缕阳光照进冷宫,
带来了温暖,也投下了新的阴影。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缓缓咬合,
开始向着一条未知而危险的道路,轰然转动。萧景琰在尚书房一举成名的消息,
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在后宫泛起了微澜。最先坐不住的,自然是皇长子萧景睿。这日散学,
萧景琰抱着几卷沉重的竹简,独自走在回冷宫的僻静宫道上。不出所料,
萧景睿带着几个伴当,大剌剌地堵在了路口。“哟,这不是我们七弟吗?”萧景睿双手抱胸,
语气倨傲,“听说你在太傅面前抖了好大机灵?怎么,冷宫的米糠吃多了,也开窍了?
”刺耳的嘲笑声在身后响起。萧景琰停下脚步,小手紧紧攥着竹简,指节泛白。
他能感觉到那些轻蔑的目光如同针扎般落在背上。低头,不要与他对视。
“渊”的声音适时响起,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右后方那个高个伴当,
是兵部侍郎的儿子,性烈如火,最受不得激将。萧景琰依言垂下头,看似怯懦,
口中却用恰好能让对方听见的音量,低声道:“大哥自然是英明神武的,
只是……选伴当的眼光,似乎差了些。听闻前日校场演武,有人连马镫都踩不稳,
摔得好生狼狈。”他话音未落,萧景睿右后方那高个少年脸色瞬间涨红:“你胡说八道!
”左移半步。“渊”指令简洁。萧景琰下意识照做。那高个少年含怒冲来,
想揪住他衣领,却因他这微妙的位移扑了个空,反而收势不及,猛地撞在了萧景睿身上!
“砰!”萧景睿被撞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头上的金冠都歪了,极为狼狈。“废物!
”萧景睿稳住身形,顿觉颜面尽失,反手就给了那高个少年一记耳光,
怒骂道:“连路都走不稳的东西,也配跟在本皇子身边?滚!”他气得脸色铁青,
狠狠瞪了萧景琰一眼,却一时找不到发作的理由,只得带着其余伴当悻悻离去。
宫道恢复寂静。萧景琰站在原地,看着那群人远去的背影,心中没有喜悦,只有一丝茫然。
他并未动手,甚至没有还口,只是轻飘飘一句话,便让敌人内部生乱,自取其辱。
感觉如何?“渊”的声音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我……”萧景琰迟疑道,“他们好像,
并不难对付。”不是他们不难对付,是你选择了正确的方式。
“渊”的语气透着一丝冷酷的赞许,暴力是最低效的手段。言语、人心、规则,
这些才是无形的刀。记住今日的感觉,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若你今日示弱,
明日他便会变本加厉。唯有让他痛,让他怕,你才能活下去。“唯有让他痛,
让他怕……”萧景琰低声重复着,那双清澈的凤眼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一丝名为“狠”的意念,如同种子,落入心田。回到冷宫那间破败的偏殿,
萧景琰发现气氛有些不同。往日里对他颐指气使的赵公公,此刻竟候在门口,
脸上堆着一种近乎谄媚的笑容。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太监,
手里捧着几床厚实的新棉被和一些上好的银霜炭。“七殿下,您回来了!”赵公公快步迎上,
腰弯得极低,“这鬼天气愈发冷了,内务府刚拨下来的份例,奴才紧着给您送来了。您瞧瞧,
还缺什么,尽管吩咐奴才。”萧景琰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前世,直到他离开冷宫,
都未曾见过赵公公如此嘴脸。他在害怕。“渊”一针见血地指出,
你今日在尚书房的表现,以及让萧景睿吃瘪的事,已经传开了。他怕你秋后算账。
萧景琰心中明了。他点了点头,语气平淡无波:“有劳赵公公了。”没有斥责,没有刁难,
甚至没有多余的一句话。但这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反而让赵公公心里更加没底,
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应该的,应该的!殿下折煞奴才了!”赵公公连声道,
指挥着小太监将东西搬进屋里,手脚麻利地铺好床,点燃炭盆。做完一切,他不敢多留,
躬身告退,那姿态谦卑得仿佛面对的已是九五之尊。炭火驱散了屋内的寒意,
新棉被柔软温暖。萧景琰伸手抚摸着光滑的缎面,感受着这微不足道、却实实在在的改变。
看,“渊”的声音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力量,这就是力量带来的‘善意’。
无需你开口,他们自会跪伏。记住,在这深宫,怜悯换不来忠诚,恐惧才能。窗外,
寒风依旧呼啸,但殿内,却因这小小的“胜利”,滋生出一股隐秘的、名为“权力”的暖流,
悄然包裹住少年逐渐坚硬的心脏。有了基本的生存保障,萧景琰的生活似乎改善了许多。
但他很快发现,“渊”的教导无处不在,
且目标明确——剔除他身上所有可能被视为“软弱”的特质。这日,
那个曾悄悄给他塞过一块饴糖的小宫女云芷,见他独自坐在廊下,便小心翼翼地靠近,
将一只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飞快地塞进他手里。“殿下,快趁热吃。”她声音很低,
带着一丝关切,“您看着又清减了。”那红薯的温暖透过油纸传到掌心,
带着食物朴素的香气。萧景琰看着她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心中微微一颤。
这纯粹的善意,与他近日所经历的算计与冰冷截然不同。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声“谢谢”。
拒绝她。“渊”的命令冰冷而突兀,斩断了他刚刚升起的暖意。萧景琰僵住了。
她的善意,是毒药。“渊”的声音不容置疑,接受它,会让你产生依赖,会让你心软。
而心软,是在这宫里最致命的弱点。你想回到过去那种任人欺凌的日子吗?
**想起鞭子的疼痛,想起兄弟的嘲弄,想起冷宫的饥寒……萧景琰猛地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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