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日的喧嚣。
A大图书馆灯火通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静的校园夜色。
苏晚宜穿着图书馆勤工俭学的深绿色马甲，正踮着脚，努力将一本厚重的《西方美术史》塞回顶层书架。
额角渗出细汗，画了一天速写的手指有些发酸。
距离那场“迷路撞阎王”的惨烈初遇，己经过去了一周。
她谨记室友林薇的“生存法则”，对那位传说中的“顾阎王”——顾言深，敬而远之。
好在两人不同系，偌大校园，刻意避开，竟也再未遇见。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整理画稿时，那张遗失的栀子花素描会让她有些许怅然，像丢了一小片初来乍到的印记。
“晚宜，三区需要整理一下，刚还回来一批书。”
值班学姐的声音传来。
“好，马上来！”
苏晚宜应了一声，收回思绪，推着小推车走向灯光相对幽暗的三区——这里是理工科资料区，高大的书架林立，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电子设备特有的味道。
书架间的通道安静得只剩下她推车的轻微轱辘声和翻书的沙沙响。
就在她弯腰整理一摞计算机期刊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最里面靠窗的独立卡座里，一个熟悉又令人心头一紧的身影。
顾言深。
他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书桌后。
冷白的台灯灯光自上而下，勾勒出他深邃的侧脸轮廓，鼻梁投下利落的阴影。
他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开在桌面上的几本厚重外文书和一台线条冷硬的笔记本电脑，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哒哒声，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更添几分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苏晚宜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下意识就想推着车悄悄退出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屏住呼吸，动作放得极轻，只想赶紧离开这片“高危区域”。
然而，就在她小心翼翼挪动脚步时，顾言深敲击键盘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他搭在书页边缘的左手，指节微微蜷缩了一下。
紧接着，苏晚宜看到他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薄唇抿得更紧，脸色在冷白灯光下似乎褪去了几分血色，显出一种不正常的苍白。
他抬手，似乎想揉一揉额角，但指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他搁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再睁开时，那双总是锐利如冰刃的眼眸，此刻却蒙上了一层薄雾般的虚弱和…强忍的不适。
低血糖？
苏晚宜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她从小体质偏弱，对低血糖的症状再熟悉不过。
眼前顾言深的样子，像极了她在画室赶稿忘记吃饭时的状态。
理智在尖叫着让她离开。
那可是“顾阎王”！
他肯定不想被人看到脆弱的一面，尤其是被她这个“麻烦”看到。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失去血色的唇，苏晚宜想起了报到那天，他冰冷的声音下，意外给出的清晰指引。
也想起了自己包里，那盒因为怕犯低血糖而常备的柠檬糖。
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做出了决定。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从工作马甲的口袋里摸出那个小小的、印着柠檬图案的透明糖盒。
指尖因为紧张有些发凉。
她轻轻走到卡座旁边，距离他还有一步之遥时停下。
“学…学长？”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在寂静的书架间却格外清晰。
顾言深倏地睁开眼，目光如电般扫射过来。
那眼神里的虚弱瞬间被冰冷的警惕和被打扰的不悦取代，锐利得让苏晚宜呼吸一窒。
“有事？”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沙哑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忍耐。
苏晚宜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几乎想转身就跑。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飞快地将手伸过去，摊开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颗黄色包装的柠檬糖。
糖纸在灯光下折射出微弱的暖光。
“那个…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这个给你。”
她语速很快，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是柠檬糖，补充点糖分会好受些。”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视线落在他放在桌面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苏晚宜举着糖的手心开始冒汗，尴尬和后悔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
她觉得自己简首是疯了才会多管闲事！
他肯定觉得她很可笑吧？
说不定下一秒就是冰冷的“不需要”或者更可怕的“滚开”…就在她几乎要承受不住压力，准备缩回手时——一只冰凉的手伸了过来。
顾言深苍白而修长的手指，轻轻捻起了她掌心那颗小小的柠檬糖。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温热的掌心皮肤，那冰凉的触感像细小的电流，瞬间窜过苏晚宜的神经末梢，让她指尖微微一颤。
他垂眸看着掌心里的糖，黄色的包装纸在冷白灯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然后，他抬眼，目光再次落在苏晚宜脸上。
这一次，那锐利的审视中，似乎掺杂了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像是审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物。
“谢谢。”
他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刚才那份迫人的冷硬，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疲惫感。
这是他第二次对她说出这两个字，不再是图书馆外那句公式化的回应。
苏晚宜悬着的心猛地落了回去，随即又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填满。
她飞快地收回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冰凉的触感，心跳却快得不像话。
“不…不客气！
学长你…你休息一下！”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推着小推车哐当哐当地冲出了三区书架，仿佛后面有洪水猛兽。
脸颊烫得能煎鸡蛋，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居然说谢谢了？
他没骂人？
那颗糖…他会不会扔掉？
卡座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顾言深低头看着掌心那颗小小的柠檬糖。
糖纸上似乎还带着女孩掌心的微温和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油画颜料和阳光的清新气息。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慢条斯理地剥开糖纸。
晶莹剔透的柠檬黄色糖果被放入口中。
清冽微酸的柠檬味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带着恰到好处的甜意，丝丝缕缕地沁入，那股因为低血糖带来的眩晕和烦躁感，竟真的被这小小的糖果奇异地压了下去。
他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感受着口中酸甜的味道，和身体里逐渐回笼的力量。
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刚才那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似乎消散了一些。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皱巴巴的黄色糖纸。
苏晚宜逃到图书馆另一头，背靠着冰冷的书架，心脏还在怦怦首跳。
她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苏晚宜，你真是笨死了！
干嘛要过去啊…” 但心底深处，又有一丝微小的、莫名的雀跃悄然滋生。
他…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深夜的图书馆只剩下寥寥几人。
苏晚宜终于结束了工作，收拾好自己的帆布包准备离开。
路过三区时，她忍不住朝那个靠窗的卡座偷偷瞥了一眼。
卡座己经空了。
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人在那里停留过。
她松了口气，又有些说不清的失落。
正要离开，目光却被桌角一抹亮黄色吸引。
是那颗柠檬糖的包装纸。
它被人仔细地抚平了褶皱，端端正正地压在台灯底座下方。
黄色的糖纸在冷白的灯光下，像一枚小小的、温暖的印记，固执地停留在那片属于冰冷逻辑与代码的空间里。
苏晚宜怔住了，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而与此同时，远离图书馆的学生会独立办公室内，一片漆黑。
只有顾言深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屏幕上并非任何商业文件或学习资料，而是一个极其复杂、不断滚动着绿色代码流的黑色窗口。
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快得只能看到残影。
屏幕上绿色的代码瀑布般流淌，映着他专注而冰冷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绝对的冷静与掌控，哪里还有半分图书馆里的虚弱？
突然，代码流中出现了一行醒目的红色警告字符： Unauthorized Access Attempt Detected! (检测到未授权访问尝试!)顾言深敲击的动作骤然停止。
他微微眯起眼，盯着那行红色字符，眼神锐利如鹰隼，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危险的弧度。
他指尖悬在回车键上方，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黑暗里清晰得令人心悸：“呵，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
屏幕的冷光，将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凌厉锋芒，照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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