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以南，青阳国，落霞谷。
谷口石碑早被毒雾啃得坑坑洼洼，只剩半截“霞”字，像一滩干涸的血迹。
清晨，天还没亮透，窑门上的铁铃就“铛铛”震响。
许青蜷在窑洞最里侧，把身体折成极小的一团，用破毯子死死捂住口鼻。
那铃声响一次，就意味着要死一个人。
“吱呀——”厚重的石门被推开，一股混杂着腥甜与腐臭的寒气瞬间灌满洞窟。
“出来，点人了。”
说话的是窑头儿杜奎，炼气三层，青阳宗外门杂役，管着三十六个“虫奴”。
许青把毯子慢慢放下，露出一双幽黑的眸子。
那眸子太过安静，像两潭死水，映不出任何光亮。
他今年十二岁，身高却不足五尺，瘦得肋骨可数，可露在外面的皮肤布满淡银色纹路——那是寒髓蛛毒霜反复侵蚀后留下的“霜纹”。
霜纹越多，说明饲蛛的年岁越久，离死也就越近。
杜奎拎着一盏幽绿灯笼，灯罩里不是火，而是一只“指魂蛾”。
蛾翅上燃着幽蓝磷粉，能照出活人生气。
凡是被灯光照到却映不出影子的人，说明魂魄己被蛛毒蚀空，只剩行尸走肉。
杜奎一路照过去，停在倒数第三个石床前。
“赵阿生，影子淡喽，今晚送进‘母窑’。”
被点到名的少年面如死灰，想哀求，喉咙里却只发出“咯咯”的冻响。
两名壮汉拖着他往外走，一路上滴滴答答的水声，不知是尿还是毒霜化成的冰渣。
许青排在末尾，灯光扫到他时，石壁上浮现一道极淡的影子，薄得像随时会碎。
杜奎皱了皱眉，终究没说话。
——还有用，再留半月。
虫窑分三重：外窑养幼蛛，中窑养雄蛛，最深处是“母窑”。
母窑里趴着一只“寒髓蛛皇”，炼气六层妖虫，通体雪白，腹生八片冰纹，吐丝成霜，结卵成晶。
蛛皇每三年产一次卵，一次三千枚。
卵需以活人血气温养，温养十日，卵壳转蓝，再剖腹腔，将卵植入人腹。
此后一个月，人即“蛛皿”，不能进食，只能饮寒泉，让蛛卵汲取五脏六腑之精血。
一个月后，卵破腹而出，蛛皿亦血枯而亡。
此刻，赵阿生就被扔进母窑，像一条僵硬的麻袋。
许青站在外窑的石槽旁，低头搅动“蛛粮”。
所谓蛛粮，便是淘汰下来的虫奴残肢、废经脉、碎骨渣，拌上寒泉，调成暗红色浆糊。
他手腕上缠着细铁丝，另一端系着石槽里的“搅拌棒”——那其实是一截人股骨。
铁丝勒得皮肉翻卷，血顺腕滴入浆糊，瞬间凝成冰珠。
寒髓蛛们闻到血气，簌簌爬来。
它们只有拳头大，背生蓝纹，口器像两柄弯钩，咬住冰珠，“咔嚓咔嚓”嚼得粉碎。
许青盯着它们咀嚼，心里默数：一只、两只……二十七只。
数到第二十七只时，他从怀里摸出一片薄如蝉翼的骨刃。
骨刃是他偷偷用“弃渣涧”捡的蛛皇褪壳磨制，锋利，且带寒毒。
他伸指，在骨刃上轻轻一划。
血珠渗出，颜色暗红，竟带着点点银光——那是蛛毒深入骨髓的征兆。
许青把血珠滴进石槽最深处。
那里，一只体型明显大一圈的幼蛛正懒懒趴着，对普通血食不屑一顾。
闻到银光血珠，它猛地抬头，口器震颤，发出“咝咝”轻鸣。
下一瞬，它扑过去，一口将血珠连同冰渣吞掉。
许青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成了，第一只“种子”。
夜里，虫窑收工。
死人被拖走，活人被赶进石笼。
石笼外布有简易的“锁灵阵”，防止虫奴偷跑。
许青等笼外守卫打盹，悄悄从石槽缝隙里抠出一只核桃大的小木匣。
木匣里躺着二十七根细若发丝的“冰丝”，每根三寸长，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那是他半年里，用血珠诱捕的二十七只幼蛛，偷偷抽出来的“寒髓丝”。
幼蛛抽丝即死，他把尸体碾成浆，拌进白天剩的蛛粮，神不知鬼不觉。
“还差三根，就能织一件‘寒霜内甲’……”他喃喃低语，把木匣塞进衣角，蜷身躺下。
子时，守卫鼾声如雷。
许青睁眼，指尖捏着一根磨尖的铁丝，在锁灵阵纹上轻轻一挑。
“噗——”阵纹暗淡了一角，仅够一人侧身钻出。
他像一条影子滑了出去，赤脚踩在毒霜上，竟无声无息。
出了虫窑，他一路往谷底跑。
月色下，瘴雾呈淡银色，像流动的湖。
他所过之处，脚底结出一串薄薄冰花，转瞬又被毒雾吞噬。
半刻钟后，抵达“弃渣涧”。
那是虫窑倒垃圾的悬崖，深不见底，终年寒风呼啸。
许青趴在崖边，用一根麻绳吊住自己，慢慢下滑。
绳是白天偷的，用蛛粮袋拆线搓成，浸过寒泉，韧得能吊百斤。
下滑三丈，他脚尖踩到一块凸起的岩壳，身形一荡，钻进一条仅容瘦童的裂缝。
裂缝深处，是一个天然的小溶洞。
洞顶倒悬石笋，像无数獠牙。
洞底，堆满惨白残壳——全是寒髓蛛历年褪下的旧壳。
许青把怀里木匣放下，又搬开一块石头，露出一个拳头大的暗洞。
暗洞里，一只通体墨黑的蚂蚁，正懒洋洋地趴着。
蚂蚁足有拇指大，背生金线，口器呈墨玉色，啃噬石头如嚼豆腐。
“噬墨蚁……再喂你三口，就能结蛹了吧？”
许青把指尖咬破，递到蚂蚁嘴边。
蚂蚁嗅到血气，顿时兴奋，颚钳大张，“咔嚓”咬住伤口，拼命吮吸。
剧痛钻心，许青却纹丝不动。
他另一只手里，攥着骨刃。
若蚂蚁有丝毫反噬之意，他会立刻斩断自己手指。
好在，蚂蚁吸了三口，便满意地松口，退回暗洞，吐出细细金线，开始结茧。
许青长吐一口气，额头冷汗淋漓。
——噬墨蚁，上古奇虫榜排名九十七，以灵墨、灵石、阵纹为食，若能驯化，可啃阵破禁，是逃出生天的关键。
而这，是他父母用命换来的唯一遗产。
寅时，许青潜回石笼。
守卫翻了个身，没醒。
他把锁灵阵纹重新拨回，躺倒，胸口起伏，像一条离水太久的鱼。
天边泛起蟹壳青，新的一天又来了。
“铛——”铁铃再响。
杜奎提着灯笼进来，目光阴鸷。
“昨夜，母窑少了一具‘蛛皿’，赵阿生尸体被啃得只剩骨架，谁干的？”
石笼里，虫奴们面面相觑，无人敢吭声。
杜奎冷笑，抬手一抓。
灵力化作灰白大手，将一名少女凌空摄出。
“既然没人认，就拿她抵数。”
少女不过十西，名叫小蝉，平日对许青多有照顾。
她脸色惨白，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求饶。
许青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颤。
杜奎转身往外走。
就在此时，一道瘦小身影挡在门口。
“等等。”
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杜奎回头，眯起眼。
“哟，霜纹最多的小崽子，有意见？
“许青抬头，眸子里像覆着一层冰膜。
“赵阿生的尸体，是我拖去喂幼蛛的。
母窑缺皿，用我。”
石笼里，一片死寂。
杜奎愣了愣，忽地大笑，笑声像铁铲刮锅。
“好，有种！
那就如你所愿。”
他一把拎住许青后领，拖死狗般拖向母窑。
小蝉扑到笼边，哭喊：“阿青——”许青没有回头。
他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母窑，他想去很久了。
只有那里，才能见到“蛛皇”真正的褪壳。
也只有蛛皇褪壳，才能孵化“噬墨蚁”王卵。
命，债，契，他拿自己的命，去签一张通往修仙世界的债契。
铁门轰然关闭，黑暗像一口巨锅扣下。
许青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甜腻的毒霜。
他轻声道：“别怕，我只是去收第一笔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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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年十二岁，身高却不足五尺，瘦得肋骨可数，可露在外面的皮肤布满淡银色纹路——那是寒髓蛛毒霜反复侵蚀后留下的“霜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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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阿生，影子淡喽，今晚送进‘母窑’。”
被点到名的少年面如死灰，想哀求，喉咙里却只发出“咯咯”的冻响。
两名壮汉拖着他往外走，一路上滴滴答答的水声，不知是尿还是毒霜化成的冰渣。
许青排在末尾，灯光扫到他时，石壁上浮现一道极淡的影子，薄得像随时会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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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一个月，人即“蛛皿”，不能进食，只能饮寒泉，让蛛卵汲取五脏六腑之精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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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只有拳头大，背生蓝纹，口器像两柄弯钩，咬住冰珠，“咔嚓咔嚓”嚼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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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到第二十七只时，他从怀里摸出一片薄如蝉翼的骨刃。
骨刃是他偷偷用“弃渣涧”捡的蛛皇褪壳磨制，锋利，且带寒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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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珠渗出，颜色暗红，竟带着点点银光——那是蛛毒深入骨髓的征兆。
许青把血珠滴进石槽最深处。
那里，一只体型明显大一圈的幼蛛正懒懒趴着，对普通血食不屑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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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虫窑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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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笼外布有简易的“锁灵阵”，防止虫奴偷跑。
许青等笼外守卫打盹，悄悄从石槽缝隙里抠出一只核桃大的小木匣。
木匣里躺着二十七根细若发丝的“冰丝”，每根三寸长，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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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母窑少了一具‘蛛皿’，赵阿生尸体被啃得只剩骨架，谁干的？”
石笼里，虫奴们面面相觑，无人敢吭声。
杜奎冷笑，抬手一抓。
灵力化作灰白大手，将一名少女凌空摄出。
“既然没人认，就拿她抵数。”
少女不过十西，名叫小蝉，平日对许青多有照顾。
她脸色惨白，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求饶。
许青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颤。
杜奎转身往外走。
就在此时，一道瘦小身影挡在门口。
“等等。”
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杜奎回头，眯起眼。
“哟，霜纹最多的小崽子，有意见？
“许青抬头，眸子里像覆着一层冰膜。
“赵阿生的尸体，是我拖去喂幼蛛的。
母窑缺皿，用我。”
石笼里，一片死寂。
杜奎愣了愣，忽地大笑，笑声像铁铲刮锅。
“好，有种！
那就如你所愿。”
他一把拎住许青后领，拖死狗般拖向母窑。
小蝉扑到笼边，哭喊：“阿青——”许青没有回头。
他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母窑，他想去很久了。
只有那里，才能见到“蛛皇”真正的褪壳。
也只有蛛皇褪壳，才能孵化“噬墨蚁”王卵。
命，债，契，他拿自己的命，去签一张通往修仙世界的债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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