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王离去后，厅堂内死一般的寂静。裴父裴母瘫坐在地，面如金纸，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柴房里，裴瑾的叫骂声也早已停歇，不知是力竭，还是终于认清了现实。
我重新坐回主位，端起那杯微凉的茶，轻轻呷了一口。动作从容不迫，与裴家二老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现在，”我放下茶盏，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厅堂里，“我们可以谈谈条件了。”
裴父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又迅速被绝望淹没。他知道，我没有立刻将那些证据公之于众，已是手下留情，但这留情，必然伴随着他们无法承受的代价。
“你……你想怎样？”裴母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
我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缓缓开口，吐出早已准备好的三个条件：
“第一，公公婆婆年事已高，合该颐养天年。京中喧嚣，不利于静养。三日内，请二老搬去京郊乡下老宅，非召不得回京。”
这是要将他们彻底驱逐出权力和社交中心，等同于流放。裴父嘴唇哆嗦着，想要反驳，却在对上我冰冷目光的瞬间，颓然低下头。
“第二，”我的目光转向柴房方向，“裴瑾德行有亏，宠妾灭妻，不堪为夫。请他自写休书一封，言明自身过错，自请下堂，并保证我嫁妆剩余部分悉数归还。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休书？！自请下堂？！”裴母尖叫起来，“这怎么可以！这让我儿日后如何做人！”
我冷笑一声：“他如今这般模样，还想如何做人？是要我将他与白初微的丑事，还有这些账目、情书，一并送到御史台，让他和裴家一起遗臭万年吗？”
裴母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瞬间噤声，只剩下无声的流泪。
“第三，”我的目光最后落在闻讯赶来、站在门口脸色惨白的裴玲身上，“小姑裴玲，行为不检，私德有亏，留在府中只会辱没门风。即日送往城外水月庵，落发出家，青灯古佛，忏悔己过。”
“不！我不去！我不要当尼姑！”裴玲发出凄厉的哭喊，扑上来想要抓我，被春桃和张妈死死拦住。
我看着状若疯癫的她，眼神没有半分波动：“你若不去，我便将你与有妇之夫的私情公之于众，看你那议亲的人家，还会不会要你？看这京城，还有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裴玲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三个条件，如同三把枷锁，将裴家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再无翻身之日。
裴父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滑落，仿佛瞬间老了二十岁。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我们……答应。”
“老爷！”裴母还想说什么，被裴父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去……准备笔墨……”裴父颓然道。
休书很快由裴父代笔，按着裴瑾的手印，送到了我面前。上面历数裴瑾“德行有亏”、“无力持家”、“愧对贤妻”等“罪状”，自请下堂，并承诺归还嫁妆。看着那白纸黑字，我心中一片平静，无爱无恨，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解脱。
裴父裴母开始灰溜溜地收拾行装，准备前往乡下。裴玲被强行送去了水月庵，哭喊声一路不绝。
然而，裴瑾却不甘心。
他被从柴房放出来时，得知了一切，那双曾经清高傲慢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疯狂的恨意和毁灭一切的冲动。他无法接受自己从一个清贵公子，瞬间跌落尘埃，还要背负着自请下堂的耻辱。
深夜，他不知从哪里摸到一把厨房用的剔骨尖刀，如同鬼魅般潜入了我的院落。
我早已料到他会狗急跳墙。屋内并未点灯，我坐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黑影蹑手蹑脚地靠近床边，举起尖刀，朝着床榻狠狠刺下！
然而，他刺中的只有柔软的锦被。
“你在找我吗？”我的声音在他身后冷冷响起。
裴瑾猛地回头，在朦胧的月光下，看到我完好无损地站在窗边，手中竟也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匕——那是我爹给我防身用的，我一直藏在枕下。
“贱人！我杀了你！”裴瑾彻底失去理智，持刀向我扑来！
我早有准备，侧身躲过他致命一击，同时手中短匕毫不犹豫地向前一送！
“噗嗤——”
利器入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裴瑾的动作僵住了，他低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插在自己腹部的短匕，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衣袍。
“你……你……”他指着我，眼中充满了惊骇和怨毒。
我松开手，后退一步，眼神冰冷地看着他踉跄倒地，然后迅速用早已准备好的、沾了裴瑾血迹的布条，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浅痕，又将屋内桌椅撞倒，制造出搏斗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我才发出“惊恐”的尖叫：“来人啊！有贼！夫君！夫君你怎么了！”
守在外院的仆役和我安排的人手立刻冲了进来，看到屋内的景象，都吓呆了。
“快！快请大夫！少爷他……他羞愧自残了！”我捂着“受伤”的手臂，泪流满面，声音颤抖，扮演着一个被丈夫行凶、却又“情深义重”地试图挽救的妻子。
没有人怀疑。裴瑾持刀潜入我房间是事实，他腹部的匕首是他自己的，屋内的搏斗痕迹，以及我手臂上的伤，都完美地佐证了“裴瑾行凶不成，反在羞愧懊悔中自残”的“事实”。
裴瑾被抬下去救治了，那一刀我避开了要害，但他失血过多，加上急怒攻心，没有两三个月，怕是下不了床。
经此一事，我再无顾忌。
我亮出了所有的底牌。将裴家父子贪腐的账目匿名送到了御史台；将裴玲的私情证据“无意”泄露给了她那议亲对象家族；将白初微的遭遇和裴家“献妾求荣”的丑闻散播出去……
一时间，裴家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和唾弃的对象。
御史弹劾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飞向皇帝的案头。裴父被罢官免职，永不叙用。裴瑾虽保住一命，但伤势未愈，又声名狼藉，被翰林院清退，昔日同僚避之如蛇蝎。
曾经门庭若市的裴府，如今门可罗雀，只剩下无尽的凄凉和债主上门逼债的喧嚣。
而在这片混乱与败落中，镇南王的提亲，如同一道意外的光芒，照了进来。
王爷亲自派人送来名帖，言辞恳切，表示欣赏我的才干与心性，愿以侧妃之位迎娶，并承诺绝不介意我“二婚”的身份，日后王府中馈，亦可交由我打理。
这无疑是无数女子梦寐以求的归宿。从一个破落户的弃妇，一跃成为权势滔天的王爷侧妃，简直是一步登天。春桃和张妈都为我高兴，觉得苦尽甘来。
然而，当我看着那份精美的名帖，心中却一片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抗拒。
经历了裴瑾的虚伪，看透了所谓“清流”的肮脏，我对婚姻，对依靠男子，已然彻底失望。镇南王的赏识或许真心，但那王府后宅，难道就不是另一个名利场？另一个需要小心翼翼、勾心斗角的牢笼吗？
我将名帖轻轻合上，对前来送信的王府长史福了一礼，声音清晰而坚定：“多谢王爷厚爱。如玉蒲柳之姿，又乃再醮之身，实不敢高攀王府门第。王爷赏识之恩，如玉铭感五内，日后若王爷在商事上有需如玉效劳之处，如玉定义不容辞。”
我拒绝了。
拒绝了一条看似通往荣华富贵的捷径。
我要走的，是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一条不再依附于任何男人，只凭自己双手和头脑，挣来的尊荣之路。
镇南王得知我的决定后，并未动怒，反而派人送来一份合作契约——邀请我参与他即将开展的皇家商贸计划。这，比侧妃之位，更让我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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