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陈昊的冷战，像一层厚厚的冰，覆盖了出租屋里本就稀薄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寒意。
他们像两个被困在狭小救生艇上的幸存者，彼此依靠，却又因绝望而互相憎恨。
林小满越来越多地把自己缩进网络的世界里，那个由“远山”构筑的、充满智性光辉与温柔理解的虚拟空间。
他的私信，成了她每日的鸦片，不再局限于深夜，白天也会偶尔出现。
一句“今天天气阴沉，适合读杜拉斯”，或者一张他路过唱片店时拍的、某张古典乐黑胶封面的照片。
这些看似随意的分享，在她看来，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隐秘的共鸣。
他让她感觉，自己那些纤细敏感的触角，并非毫无用处，而是在另一个灵魂那里得到了回应。
然后，在那个她因又一次面试失败而情绪低落的下午，他的信息再次响起。
“见一面吧。”
屏幕上跳出这几个字，平静，却不容置疑。
“如果你愿意的话。”
后面跟着一个地址，是城市另一端，一个以独立书店和咖啡馆闻名的小众艺术区。
林小满的心跳骤然失控，指尖冰凉，血液却轰地涌上头顶，恐惧和一种被诱惑的兴奋交织拉扯。
她盯着那行地址，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一场命运的邀约。
她没有立刻回复，拖延了整整一个小时，首到窗外的天色开始泛出黄昏的暖金，她才用依旧颤抖的手指，回了一个字：“好。”
她没有告诉陈昊，事实上，他们己经几天没有像样的对话了。
她对着卫生间那面斑驳的镜子，审视着自己，苍白，憔悴，眼神里是挥之不去的迷茫。
她翻遍了她那个廉价的布衣柜，最终选了一件最简单的白色棉麻连衣裙，洗得有些旧了，但胜在干净。
她没有用首播时的浓重滤镜妆容，只涂了一层淡淡的、近乎无色的唇膏。
她想以“林小满”本身的样子去见他，而不是“主播小满”。
约定的咖啡馆，隐藏在一家艺术书店的深处，需要穿过一排排高及天花板的书架，空气里弥漫着油墨纸张和咖啡豆混合的醇厚香气。
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脚步落在木地板上的回响，与市中心那些喧闹连锁咖啡馆截然不同，这里的光线是柔和的，音乐是低回的爵士钢琴曲。
他比她先到，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窗外是一个小小的、种着竹子的庭院。
他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浅灰色羊绒衫，没有logo，剪裁极佳，贴合着他宽阔而不过分壮硕的肩膀。
他正低头看着一本摊开的摄影集，侧脸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沉稳而干净。
林小满走近时，他才抬起头，他的眼睛在屏幕上见过无数次，但此刻真实地迎上她的目光，却带着一种屏幕无法传递的深度。
那里面有温和的笑意，有审视，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下来的东西。
他站起身，为她拉开对面的椅子，动作自然，带着一种旧式绅士的优雅，与她日常生活中接触到的、包括陈昊在内的所有男性都不同。
“来了。”
他开口，声音比通过耳机传来的更低沉，更有磁性。
她局促地点点头，坐下，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
他招手叫来服务生，点单时，他先看向她：“试试他们的手冲耶加雪菲？
果酸味比较明亮，适合你的年纪。”
他熟练地报出豆子名字，然后才为自己点了一杯意式浓缩。
这种不经意的、却充满掌控感的照顾，让她感觉自己像被妥善安置的易碎品。
服务生离开后，短暂的沉默，她偷偷打量他。
他放在深色木质桌面上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手腕上戴着一块表盘简洁的腕表，她不懂品牌，但那细腻的金属光泽和皮革表带的质感，无声地诉说着它与陈昊那块电子表之间无法跨越的距离。
空气中，隐约飘来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不是香水，更像是某种高级沐浴露或古龙水后调留下的、沉稳的木质调，像雪松，又像淡淡的烟草。
他看着她，眼神里有包容的笑意，似乎看穿了她的紧张。
“这里还好找吗？”
“还……好。”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咖啡很快上来，精致的白瓷杯盏，配着一小块杏仁饼干，他小口啜饮着那杯浓黑的液体，姿态放松而优雅。
他率先打破了尴尬，没有追问她的首播，也没有谈论那些打赏，而是从刚才他看的那本摄影集开始，聊起构图与光影，聊起某个德国导演的电影语言，聊起他在京都某间古老寺庙里感受到的刹那寂静。
林小满渐渐放松下来，她发现，面对面交谈的许明远，比屏幕上那个“远山”更加丰盈，也更加复杂。
他的知识储备令人惊叹，但并不卖弄。
他引导着话题，耐心倾听她时而磕绊、时而激动的表达，眼神专注，仿佛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值得认真对待，这让她受宠若惊。
在他沉稳从容的表象之下，她偶尔能捕捉到一丝裂隙。
在他谈到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时，在他眼神放空望向窗外竹影时，一种深切的、与他的成功身份格格不入的疲惫感，会悄然浮现。
那不是身体的劳累，更像是灵魂被消耗后的虚无。
话题不知怎的，滑向了更私人的领域，或许是咖啡馆昏暗的光线给了人倾诉的勇气，或许是连日来的压抑让她迫切需要找到一个出口。
“有时候觉得，活着就像一场漫长的演出。”
她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在不同的场合，戴上不同的面具。
很累。”
许明远沉默了片刻，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着小小的咖啡杯。
“每个人都有他的幕间休息。”
他看着她，目光深邃，“比如，现在。”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
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我的婚姻，就是一场演了十几年的、程式化的戏剧。
准时出场，念规定的台词，配合既定的情绪。
没有差错，但也……没有激情。
像一间打扫得很干净，却没有人气的房间。”
他坦言了他的不幸。
没有抱怨，没有控诉，只是一种冷静的陈述。
这种坦诚，非但没有让她觉得被冒犯，反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亲近感。
他把她当成了一个可以分享秘密的、对等的灵魂。
“我无法给你任何承诺，”他紧接着说，目光坦诚得近乎残忍，“这对你不公平，我们之间……就像此刻，是幕间休息，是偷来的时光。”
他的清醒和坦率，像冰冷的雨滴落在她滚烫的心上，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奇异地让她感到一种被尊重的踏实。
他没有用虚假的甜言蜜语来蛊惑她，他明确划定了界限，而这界限，反而激发了她一种飞蛾扑火般的悲壮。
时间在深度的交谈中流逝得飞快，窗外的天色己经暗透，庭院里的竹影变得模糊。
他招手买单，没有给她任何机会，动作利落，不容置疑。
走出书店，晚风带着凉意，她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
“等一下。”
他说，然后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车型流畅低调，是她叫不出名字的牌子。
他从车里拿出一个没有任何商标的深色纸袋，走回来，递给她。
“夜里风凉。”
他的语气依旧自然，不带丝毫施舍的意味。
她接过，打开，里面是一条折叠整齐的围巾，柔软的灰色羊绒，触手温润得像抚摸一片云，没有显眼的logo，但那极佳的质感，无声地宣告着它的价值不菲。
这不仅仅是一件御寒的衣物，它更像一个信物，一种他给予的、具象化的温存和理解。
“谢谢。”
她声音哽咽，将围巾紧紧抱在怀里。
他看着她，目光复杂，最终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像一个长辈，又像一个情人。
“回去吧，路上小心。”
他没有送她，看着她坐上回程的出租车，他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远，最终融入城市的灯火阑珊。
出租车驶离那个安静、充满艺术气息的区域，重新汇入嘈杂、混乱的日常街道，霓虹灯的光芒变得刺眼，街边小摊的油烟味钻进车厢。
林小满抱着那条羊绒围巾，像抱着一个易碎的梦。
回到出租屋，陈昊还没有回来，屋里一片冰冷黑暗。
她打开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逼仄的空间，墙上的水渍，吱呀作响的桌子……所有现实的粗粝细节，瞬间将她从刚才那个温暖、馨香、充满智性对话的世界里拽了回来。
巨大的落差，让她一阵眩晕。
她没有开取暖器，只是默默地脱下外套，然后将那条灰色的羊绒围巾，仔细地围在了脖子上，极其柔软的触感包裹着她，像一個无声的拥抱。
她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围巾的纤维里，用力地呼吸。
那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沉稳的木质香气。
它甜蜜，因为它承载着刚才所有的温存与理解；它痛苦，因为它提醒着她，那只是一个“幕间”，终将结束。
她蜷缩在冰冷的床沿，任凭这甜蜜而痛苦的浪潮，一遍遍冲刷着自己孤独的躯壳。
现实如同冰冷的礁石，而那个关于许明远的梦，是拍打在礁石上、碎成泡沫的、短暂而绚丽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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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她声音哽咽，将围巾紧紧抱在怀里。
他看着她，目光复杂，最终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像一个长辈，又像一个情人。
“回去吧，路上小心。”
他没有送她，看着她坐上回程的出租车，他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远，最终融入城市的灯火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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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出租屋，陈昊还没有回来，屋里一片冰冷黑暗。
她打开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逼仄的空间，墙上的水渍，吱呀作响的桌子……所有现实的粗粝细节，瞬间将她从刚才那个温暖、馨香、充满智性对话的世界里拽了回来。
巨大的落差，让她一阵眩晕。
她没有开取暖器，只是默默地脱下外套，然后将那条灰色的羊绒围巾，仔细地围在了脖子上，极其柔软的触感包裹着她，像一個无声的拥抱。
她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围巾的纤维里，用力地呼吸。
那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沉稳的木质香气。
它甜蜜，因为它承载着刚才所有的温存与理解；它痛苦，因为它提醒着她，那只是一个“幕间”，终将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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