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万家灯火，窗外是连绵不绝的鞭炮声和绚烂炸开的烟花，将夜空渲染得如同白昼。
屋内，我、老伴和女儿一家三口，围坐在摆满年夜饭的圆桌旁。电视里播放着热闹的春晚，
但餐桌上的气氛，却像是凝住了一潭深水。女儿小雅低着头，
筷子在碗里无意识地拨弄着一根青菜，她的丈夫李明则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时不时用眼角瞟一下我和她。外孙乐乐才五岁，不懂大人间的暗流涌动，
正努力地与一只油光发亮的鸡腿“搏斗”。这顿年夜饭，吃得我味同嚼蜡。
我知道风暴迟早要来，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象征团圆的日子里。饭后，按照往年惯例，
是该发压岁钱的时候了。我拿出两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包，一个递给乐乐，
笑着摸摸他的头：“乐乐乖，祝我们乐乐健康快乐，快快长大。”乐乐欢呼一声，
接过厚厚的红包，脆生生地喊：“谢谢外公！”然后，我把另一个薄得多，
甚至显得有些单薄的红包，递到了女儿小雅面前。“小雅，拿着，爸给你的压岁钱，
新的一年，平平安安。”小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她接过红包，手指捏了捏厚度，
那种触感明确地告诉她，里面绝对不超过两百块。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羞辱的潮红。她猛地抬起头，眼眶立刻就红了，
声音带着颤抖和无法置信：“爸？就一百块？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这句话，
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我最后一道心理防线。我知道她会不满，
但我没料到她的用词会如此刻薄。“你什么意思？”我的声音沉了下来。“我什么意思？
”小雅“嚯”地站起身，把那个红包狠狠摔在桌上，薄薄的红包像一片枯叶，
无助地躺在丰盛的残羹冷炙之间，“爸，妈，你们摸着良心问问！从小到大，
我哪一点对不起这个家了？是，你们是养大我了，可我现在不也在孝敬你们吗？
每年给你们买衣服、买保健品，过年过节的礼物哪次少过？李明公司今年效益不好，
我的工资也就那么点，还要养乐乐，我们压力多大你们知道吗？”她像开了闸的洪水，
积压了多年的怨气倾泻而出：“可你们呢？退休金一个月加起来一万多，
银行里存着那么多钱，你们留着干嘛？下崽吗？隔壁王阿姨的女儿，
今年直接给她妈换了个新冰箱！楼上的张伯伯，儿子直接给了两万块红包！我呢？
我就值这一百块？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的孝敬就只值这一百块？还是说，你们那些钱，
是打算全都带进棺材里，一分都不留给我这个女儿？”每一句话，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抽在我和老伴的脸上。老伴在一旁试图打圆场：“小雅，怎么说话呢！大过年的，
别惹你爸生气……”但我已经听不进去了。我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眼前一阵发黑。
我辛辛苦苦一辈子，勤俭节约，供她读书，帮她成家，
在她买房时拿出了大半积蓄……到头来，在她眼里，
我们竟然成了守着金山不肯施舍的吝啬鬼，我们的爱，需要用红包的厚度来衡量。
我看着她因为愤怒而扭曲的、曾经那么可爱的脸庞，听着她那些诛心之言，
一个冰冷的、盘旋在我心头已久的念头，终于清晰、坚定地浮现出来。我用尽全身力气，
让自己站稳，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的决绝：“说完了吗？
”小雅被我的语气慑住了，一时忘了哭诉。我看着她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说：“既然我和你妈的钱，在你眼里比我们这个人还重要。既然我们的父女之情，
只值你斤斤计较的这点红包。那好，从今天起，我跟你，断绝父女关系。我的钱，
你一分都别想再惦记。我们是死是活，不用你管。你过得富也好，穷也罢，
也跟我们再无关系。现在，请你，带着你的丈夫和孩子，离开我的家。”死一样的寂静。
连乐乐都感觉到了恐惧，丢下鸡腿，躲到了李明身后。小雅瞪大了眼睛，仿佛不认识我一样。
她大概以为我会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在她发脾气后妥协、哄她。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李明尴尬到了极点，
连拉带劝地扶住小雅，又对我们连连道歉：“爸，妈，对不起，小雅她不是那个意思，
她就是压力太大了，胡言乱语……”“走吧。”我转过身，不再看他们，
面向窗外那片虚假的热闹，“以后，别再来了。”那晚，他们最终还是走了。
关门声响起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某一部分，也随之死去了。老伴坐在沙发上，
默默地流眼泪，整个家，虽然灯火通明，却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变得又空又冷。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与小雅关系的彻底破裂，那一百块红包，
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回想起来，小雅的变化，是从她结婚，
特别是生下乐乐之后开始的。社会的浮躁，攀比的风气，像无形的沙尘，
一点点侵蚀了她曾经纯净的心灵。她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在我們面前，
提及谁谁谁的父母又给儿子买了豪宅，谁谁谁的女儿又收到了父母赠送的豪车。起初，
我和老伴只当是闲话家常，还会笑着安慰她：“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别跟人家比。
”但后来，这种“闲话”带上了越来越明显的暗示意味。“爸，你看乐乐马上就要上小学了，
那个学区房，要是咱们当初狠心买下来就好了。唉，都怪我们没本事。”“妈，
李明的车都开了七八年了，老出毛病，这要是跑个长途多危险。要是能换一辆就好了。
”她开始计算我们的退休金，打听我们存款的数目。她会“不经意”地提起，
她同事的父母如何把工资卡交给儿女打理，美其名曰“帮他们理财，防止被骗”。
她给我们买的东西，从最初的真心实意，慢慢变成了一种“投资”，仿佛每一份付出，
都在期待着我们加倍的物质回报。我和老伴都是普通工人出身，一辈子勤俭。
我的父亲常对我说：“男人要有肩膀，要负责任，但更不能软骨头的啃老。”我们坚信，
财富要靠自己双手创造，给予女最好的遗产不是金钱，而是自食其力的精神和健全的人格。
我们在她成长过程中，从未在物质上亏待过她，但也绝不纵容她不必要的虚荣。所以，
面对她越来越露骨的要求，我从最初的耐心解释，到后来的沉默以对，再到心生反感。
我觉得我那个曾经贴心的小棉袄，正在变成一个被物欲操控的、陌生的灵魂。
那一百块的红包，是我沉默的反抗，也是一种带着痛楚的试探。我想知道，在她心里，
到底还有没有哪怕一丝一毫，对父亲这个“人”本身的感情？答案，在除夕夜，
以最残酷的方式呈现在我面前。断亲后的头一个月，是我人生中最煎熬的阶段。
老伴终日以泪洗面，背着我不知道给女儿打了多少个电话，但那边不是拒接，
就是接通后无尽的抱怨和争吵。家里的电话铃声变得刺耳，每一次响起，都让我们心惊肉跳，
既怕是女儿打来的，又怕不是。我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痛苦。
一方面是作为父亲被深深伤害的尊严和情感，另一方面，是几十年养育形成的本能牵挂。
我反复问自己：我的决定是不是太绝情了？她毕竟是我的女儿啊。可是，一想到她那些话，
那种将亲情明码标价的姿态，我的心又迅速冷硬起来。如果这次不让她彻底清醒，
我们晚景凄凉，只会成为她无限索取的提款机。在郁郁寡欢中度过两个月后，我意识到，
再这样下去，我和老伴的身体和精神都会垮掉。我们的人生，
不该为了一个不懂事的女儿而彻底埋葬。一天清晨，我看着镜中憔悴、苍老的自己，
突然感到一阵恐慌。我对自己说：“老伙计，你辛苦了一辈子，
不是为了在晚年活成一座孤岛的。你得走出去。”改变，从最小的事情开始。
我扔掉了那些穿了十几年都舍不得丢的旧衣服，拉着老伴去商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