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契约之旅成都的清晨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霭里，租车行的灯光冷白而明亮。
陈序穿着一丝不苟的冲锋衣，正绕着那辆崭新的SUV进行出发前最后的检查。他弯下腰，
用手指仔细测量着轮胎花纹的深度，仿佛在审视一组至关重要的数据。
车窗、雨刷器、备胎、工具箱……他手里拿着一张打印好的清单，每检查一项，
就在后面打一个勾。动作标准，效率精准。这是他一贯的风格。苏月坐在副驾驶上，
车门开着，一只脚随意地踩在门框上。她戴着巨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而无意识地滑动着，社交媒体的光怪陆离在她脸上明灭闪烁。
她身边放着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背包最外层的隔拉链没有完全拉上，
露出一角白色的、硬挺的纸张。那是一份《离婚协议书》。这是他们为期七年婚姻的终点站，
而这段通往拉萨的G318国道，是通往终点站的最后一段铁轨。
陈序的逻辑清晰直接：这是一段需要高效、体面完成的过程。他花了三个晚上，
精心规划了这条七天的行程，每一天的公里数、住宿点、观景台，甚至用餐时间，
都精确地标注在电子地图和打印路书上。他希望在布达拉宫广场前，作为这场婚姻的结束语，
冷静、克制，符合他数据架构师的身份。苏月对此不置可否。她只是默默收拾了行李，
带上了她所有的画笔和那本已经许久没有动过的速写本。对她而言，这是一场告别仪式，
祭奠她死去的爱情和在这场婚姻里逐渐窒息的自我。
那个曾经充满灵感、热爱即兴创作的插画师，
已经被陈序那些“为你好”的规划和“更合理”的建议，磨掉了所有的棱角和色彩。
“都检查好了，没问题。”陈序坐进驾驶座，系好安全带，动作流畅得像预设好的程序。
他看了一眼苏月，目光在她背包那露出的白色纸张上停留了半秒，随即移开，启动了引擎。
“按照计划，我们今天应该赶到新都桥。”苏月“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她摇上车窗，
将外界的喧嚣与潮湿的空气一并隔绝。车子汇入成都早高峰的车流，
沉闷的气氛在车厢里弥漫、发酵。只有导航女声冰冷而重复地提示着路线。
陈序专注地看着前方，双手严格遵循“十点十分”握在方向盘上。苏月则始终偏头看着窗外，
仿佛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比她身边这个共同生活了七年的男人更有吸引力。驶出成都平原，
视野逐渐开阔，远山如黛，隐约可见。城市的压抑感似乎被甩在了身后，
但车厢内的低气压却愈发凝重。就在这时，导航提示：“前方500米，请靠左行驶，
进入G318国道主线。”几乎同时，
旁边一条略显狭窄、但绿树成荫的老路岔道出现在右侧，路牌上写着“雅安老路，
风景廊道”，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前方施工，建议绕行”。
陈序理所当然地准备驶向左侧宽阔的主路。“走右边。”苏月突然开口，声音不大，
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陈序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驳：“导航提示左边是主路，路况好。
右边在施工，绕行会耽误时间，影响今天的行程计划。”“计划，计划，又是计划！
”苏月猛地转过头，墨镜滑下鼻梁，露出那双曾经明亮此刻却布满红丝的眼睛，“陈序，
我们都要离婚了！这是最后一段路，连这条路你都要完全按照你的计划来走吗？
我就不能选择一次我想看风景吗？”陈序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这是他感到事情脱离掌控时的习惯表情。“苏月，理智一点。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高效、安全地抵达拉萨，完成……完成我们该做的事。走施工路段，
意味着不确定性和风险，这不符合最优解。”“最优解？对你来说，什么是最优解？
像运行程序一样过完一辈子就是最优解？”苏月的情绪终于决堤，“这七年，
我受够了你的最优解！吃饭要去你评估过好评率的餐厅，旅行要按你精确到分钟的攻略，
连我画画的风格你都要建议‘市场更偏好哪种’！陈序，我不是你的数据，
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陈序的脸色变得难看，他握紧了方向盘，指节发白。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更稳定、更高效地运行。如果没有我的规划，
我们怎么可能那么快买房？你的插画事业……”“那不是事业！那是在你的框架里苟延残喘！
”苏月尖声打断他，“我的灵感早就死了，死在你的每一条‘合理建议’里！陈序，我累了，
我真的累了。就这最后一段路，让我任性一次，行吗？”看着她苍白的脸和颤抖的嘴唇，
陈序胸腔里一股无名火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打方向盘，
车子拐进了那条“错误”的老路。“如你所愿。”他冷冷地说。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月重新戴好墨镜，蜷缩在座椅里，像一只受伤的兽。陈序则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地开着车。
老路果然颠簸，风景也确实比主路更原始野性，但两人都无心欣赏。沉默，
是比争吵更可怕的武器。开了约莫一个多小时，在一个急转弯后，
路面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坑洼，显然是施工车辆留下的“杰作”。陈序虽然及时减速，
但避让不及，左前轮还是重重地碾了过去。“砰——”一声闷响。紧接着，
车头开始向左前方倾斜，伴随着规律的、难听的“哐当”声。爆胎了。陈序的心沉了下去。
他稳稳地将车停在路边安全区域，脸色铁青地下了车。苏月也跟着下车，
看着那个已经完全瘪掉的左前轮，以及深陷的泥泞坑洼，默然无语。“我说过，
这条路有风险。”陈序的声音没有波澜，但苏月能听出那下面压抑的怒火和“看吧，
我早就说过”的意味。他没有再看苏月，径直打开后备箱，拿出备胎和全套换胎工具。
他的准备永远那么充分。然而，当他用扳手去拧轮胎螺丝时，
发现它们因为长年累月的风雨侵蚀，已经完全锈死。他用尽全身力气，额角青筋暴起，
螺丝却纹丝不动。尝试了各种角度，甚至用脚去踹扳手，依旧无效。
工具箱里的除锈剂也用上了，还是不行。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
他的“万全准备”在现实的无常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手机在这里信号微弱，
救援电话无法拨通。天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乌云从山那边堆积过来。
焦虑和挫败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陈序的心脏。他习惯于掌控一切，解决问题，而此刻，
他却被几颗小小的螺丝钉难住了。他猛地将扳手砸在地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吓了苏月一跳。苏月看着他失控的样子，原本堵在胸口的那句“都怪你”突然说不出口了。
眼前的陈序，不再是那个永远冷静、永远正确的数据架构师，
而是一个也会愤怒、也会无助的普通男人。她沉默地走到路边，
目光在杂草丛生的土坡上搜寻着。忽然，
她看到一块半埋在土里的、形状不规则但一端比较扁平的青黑色石头。她弯腰，
费力地把它搬了起来。“你干什么？”陈序没好气地问。苏月没理他，
将石头搬到千斤顶旁边。此时千斤顶因为地面松软，有些下陷，车身并不稳固。
苏月将石头垫在千斤顶下面，增加受力面积。然后，她捡起陈序扔掉的扳手，套在螺丝上，
又将车上那根用来警示的红色长铁棍拿过来，套在扳手手柄上。她看向陈序，
语气平静：“一起。”陈序愣住了。他看着苏月平静的眼神，
以及那个简陋却充满巧思的杠杆装置，一瞬间，
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总是能想出各种新奇点子的女孩。他没有犹豫，走上前，
和苏月一起，握住了那根加长的铁棍。“一、二、三……用力！”两人同时发力，
身体向后倾斜，全身的重量和力量都压在了那根铁棍上。
“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后，那颗顽固的螺丝，终于松动了！成功的喜悦，
哪怕是如此微小的成功，也瞬间冲淡了之前的沮丧和对峙。陈序复杂地看了苏月一眼，
低声说了句：“谢谢。”苏月没说话，只是退到一边，看着陈序熟练地换好备胎。
雨点开始稀稀落落地砸在车窗上，当他们重新上路时，一种微妙的变化在车厢里悄然发生。
没有言语，但那种剑拔弩张的尖锐感，似乎被刚才那一次意外的“合力”磨钝了些许。
第二章：偏离的坐标夜晚，他们按原计划抵达康定。只是比陈序路书上标注的时间，
晚了三个小时。折多河水在窗外奔腾咆哮，声音巨大，仿佛能冲刷掉一切。陈序想按照攻略，
去情歌广场拍一张标准的打卡照，作为“行程记录”。苏月却摇头，说想一个人在河边走走。
“不安全，而且在下雨。”陈序下意识地反对。“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苏月的语气很轻，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陈序看着她独自走入河边的夜色，身影单薄得像要被风吹走，
最终没有再说什么。他回到酒店房间，打开电脑，却无心工作。鬼使神差地，
他点开了行车记录仪的同步视频，快进到下午爆胎前后的那段。
他听到自己和苏月激烈的争吵，听到自己那些冷静却伤人的“最优解”理论。然后，
他听到了苏月下车后，在等待他换胎时，用手机和她的插画编辑的一段通话。“……李编，
真的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我知道最近交的稿子缺乏灵气……对，
我好像找不到感觉了……”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些关于“情感空洞”、“缺乏共鸣”之类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