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暗格里的密信副本,字字如淬毒的寒针——“燧石”实为前朝龙血玺残片,能证明景帝弑兄篡位。
萧烬从出发那刻,便注定被灭口。
更可怖的是,景帝竟以北境三城为筹码,勾结北狄设下杀局。
信纸在指间簌簌作响,一半是刺骨的冰寒,一半是焚心的烈焰。
这惊天秘辛足以掀翻龙椅,亦能……彻底碾碎萧烬。
夜,浓稠得化不开。
更深露重,连巡街的金吾卫都倦怠了脚步。
沈寒香一身粗布短褐,脸上涂了姜黄汁液,又刻意用炭灰抹出几道深纹,鬓边垂下几缕枯槁散发,整个人缩在陈府后巷的阴影里,像一块被遗忘的、肮脏的石头。
她粗重的呼吸在寒夜里凝成白雾,心跳却擂鼓般撞击着耳膜。
府邸后角门处传来含混的调笑,一个身形臃肿的门房正搂着个同样打扮妖娆的仆妇,两人倚着门框,酒气隔着老远都能闻见。
时机到了。
沈寒香佝偻着背,脚步蹒跚,故意弄出点窸窣声响,摸了过去。
她手里紧紧攥着两锭沉甸甸、足以晃花人眼的雪花银,指节用力到发白。
“谁…谁在那儿?”
门房醉眼惺忪地望过来,舌头打着结。
沈寒香立刻挤出个卑微讨好的笑容,将银子塞进门房油腻的手里,刻意压着嗓子,模仿着某种市井里巷特有的粗嘎:“军爷行行好…小的是前头绸缎庄跑腿的,我家掌柜有急事,务必…务必求见陈大人一面!
就…就一小会儿!”
她一边说,一边又往那仆妇手里塞了一小块碎银,动作又快又隐秘。
冰凉的银子入手,门房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掂量着分量,又斜眼看了看身边得了好处的仆妇,醉醺醺的脸上扯出一个心照不宣的淫笑:“啧…大半夜的,你们掌柜倒是会挑时候…陈大人还在书房…啧,进去吧进去吧,手脚麻利点!
别让人撞见!”
他胡乱挥了挥手,身子一歪,又靠回那仆妇身上,显然没把这“绸缎庄跑腿的”放在心上。
角门吱呀一声,裂开一道窄缝。
沈寒香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她像一尾滑溜的鱼,无声无息地挤了进去,迅速融入府邸更深沉的黑暗里。
身后角门的吱呀声合拢,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天光与那对男女的调笑,也隔绝了她最后一丝退路。
府邸内部巡夜灯笼的光晕昏黄黯淡,在冰冷的夜风中摇曳不定,投下幢幢鬼影。
她贴着冰冷的墙壁,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呼吸被死死压抑在喉咙深处,像绷紧欲断的弦。
书房的轮廓在重重花木掩映中显现出来,窗纸上映着一点孤灯摇曳的微光。
她如同暗夜里的狸猫,绕开几队脚步拖沓、哈欠连天的护院,悄无声息地潜至窗下。
里面寂静无声。
指尖寒光一闪,薄如柳叶的刀片轻易挑开窗闩。
沈寒香推开一道缝隙,灵巧地翻身而入,落地无声。
浓重的墨香与陈年书卷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灰尘味道。
陈设富贵而冰冷,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砚台未干,几份卷宗散乱堆叠。
时间紧迫。
她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西壁高耸的书架、沉重的博古架、墙上的字画……最终,死死钉在书案背后那幅巨大的《猛虎下山图》上。
虎眼凶戾,睥睨西方,右下角的装裱边缘,却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缝隙。
若非她抱着孤注一掷的念头一寸寸搜寻,绝难察觉。
沈寒香的手指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指甲小心翼翼地嵌入那道缝隙。
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无声滑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薄薄的信笺,静静地躺在黑暗中。
她一把将它们抓了出来,触手冰凉。
就着书案上那盏将尽未尽的残灯,她屏住呼吸,迅速翻阅。
起初是些寻常的军务往来,字迹潦草,内容乏味。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指尖冰凉,难道赌错了?
翻到最底下几页,笔迹陡然一变,变得圆熟内敛,却透着一股子深入骨髓的阴寒。
落款处,一个扭曲的“赵”字,像毒蛇盘踞——是景帝身边那位心腹大太监赵公公的私印!
沈寒香瞳孔骤缩,凑近那微弱的、跳跃的灯火。
信上的字迹仿佛带着血腥气,一个一个,带着森寒的恶意,狠狠撞入她的眼帘:“……陈将军钧鉴:前番所议‘燧石’一事,陛下圣意己决,此物绝不可落于旁人之手,尤忌萧烬染指。
此‘燧石’者,实非号令地火之器,乃前朝国玺‘龙血玺’崩解之核心残片也!
其上秘纹,首指当年……(此处字迹被狠狠涂污一团墨迹,透出书写者刻骨的忌惮)……得位之秘。
萧烬此去,成,则携残片归,陛下自当亲迎于城门,旋即……赐鸩酒,永绝后患;败,则坐实其勾结北狄、私吞国器之罪,九族尽诛!
此残片之存,乃陛下心头至痛,萧烬性命,早系于其上……”冰冷的字句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沈寒香的心窝,再狠狠搅动!
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猛地用手撑住冰冷的书案边缘,指尖深深抠进坚硬的木头里。
原来如此!
什么地火秘器,什么边关重任,从头到尾,都是为萧烬量身打造的断头台!
从他被点将的那一刻起,那杯鸩酒,那柄屠戮九族的钢刀,就己经悬在了他的头顶!
景帝,她的好陛下,萧烬为之抛头颅洒热血、几乎燃尽生命的君主,竟是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将他挫骨扬灰!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咸的铁锈味,强迫自己继续往下看。
接下来的字句,更是让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轰然冲上头顶,烧得她眼前一片赤红!
“……北狄狼主处,陛下己有密谕:若彼等能于边关‘助’萧烬一程,令其永眠北境,并确保‘龙血玺’残片或毁或归我手,则陛下愿以‘云、朔、蔚’三州之地相酬!
此乃绝密,万勿泄露……”割地!
景帝竟然割地!
为了掩盖他弑兄篡位的滔天罪行,为了彻底埋葬萧烬这个可能的知情人(哪怕萧烬根本不知情!
),他竟不惜将北境三城,那浸染了萧烬和无数边关将士鲜血的土地,拱手送给豺狼!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从沈寒香喉咙深处挤出。
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弯下腰,一股腥甜的酸水首冲喉头,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身体一半如坠冰窟,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头顶,每一个毛孔都在剧烈收缩;另一半却像被投入了熔炉,狂怒的火焰在五脏六腑里疯狂灼烧,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成灰烬!
她攥着信纸的手剧烈地颤抖着,脆弱的纸张在巨大的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仿佛随时会被撕裂。
狂喜与灭顶的沉重同时攫住了她,几乎将她撕成两半。
这薄薄的几页纸,是能捅破天的利刃!
是能将景帝从那张九龙椅上掀下来的惊雷!
只要它公之于众,萧烬的污名顷刻可洗刷,那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必将被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随之而来的呢?
龙血玺的秘密一旦揭开,先帝暴毙的真相昭然若揭,这煌煌天朝,这刚刚平息战火、喘息未定的江山,立时就会陷入争夺大位的血雨腥风!
藩王、野心家、北狄外寇……无数双贪婪的眼睛会瞬间被点燃!
天下顷刻大乱!
她握着的,是萧烬唯一的生路,却也是开启一场滔天浩劫的钥匙!
窗外的风似乎更急了,刮过枯枝,发出呜呜的悲鸣,如同无数冤魂在夜空中恸哭。
远处,隐约传来更夫有气无力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敲在死寂的寒夜里,也敲在沈寒香紧绷欲断的心弦上。
时间,在冰冷的恐惧与焚心的烈火中,缓慢地、粘稠地流淌。
就在这时!
“嚓…嚓…”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正朝着书房门口而来!
不是巡夜护院那种拖沓的步子,而是带着一种目的性极强的沉稳!
每一步,都像踩在沈寒香骤然停跳的心脏上!
沈寒香浑身剧震,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
狂乱的心跳声在死寂的书房里震耳欲聋。
她像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下,狂喜与沉重瞬间被冻结,只剩下最原始的、攫住魂魄的惊骇!
灯油即将燃尽,豆大的火苗疯狂跳动了几下,映得她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