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是斑驳的石灰墙,挂着褪色的锦鲤年画。
床头输液架微微晃动,药水正一滴滴渗入她青紫的静脉。
"别乱动。
"温润的男声从右侧传来,她转头时牵扯到后脑的伤口,疼得倒吸冷气。
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正在调慢滴速,金丝眼镜后的桃花眼弯成月牙,"三天前在海边捡到你时,还以为救不活了。
"他手指触到输液管时,腕间沉香手串轻响。
明玉盯着他胸牌上的"林潇"二字,突然发现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男人立刻会意,用棉签蘸了温水轻拭她干裂的唇:"你从跨海大桥坠下时被渔网缠住,手机证件都冲走了。
记得自己名字吗?"明玉茫然摇头,后脑的钝痛中浮起细碎画面:猩红的刹车灯、翻涌的海水、刺骨的寒冷。
再要深想便如触电般战栗,她本能地攥住林潇的袖口,像溺水者抓住浮木。
"那就叫你小满吧。
"林潇任由她抓着,从保温桶舀出鱼片粥,"今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小满。
"热气氤氲中他垂眸吹勺子的模样,让明玉想起年画上捧着莲藕的仙童。
渔村的日子慢得像退潮后的沙漏。
明玉住在诊所二楼,窗外是起伏的黛色屋檐,晾晒的渔网在暮色中泛着银光。
她总在清晨闻到当归鸡汤的香气,睁眼就能看到林潇挽着袖子在灶台前忙碌。
白大褂下竟是印着卡通鲸鱼的围裙,袖口沾着面粉也浑然不觉。
"今天要学刮鱼鳞。
"林潇把菜刀换到左手,右手还握着捣药杵。
明玉凑近看他示范,发丝扫过他手背时,药杵"当啷"掉进石臼。
她笑着去捡,指尖相触的瞬间,林潇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
台风来临那夜,诊所木窗被吹得砰砰作响。
明玉抱着药箱缩在角落,忽然被揽进带着沉香味的怀抱。
"别怕。
"林潇的下巴抵着她发顶,掌心温暖干燥,"小时候阿嬷说,台风是天神在给大海换床单。
"他的心跳透过棉质衬衫传来,和着雨声奏成安眠曲。
台风过境的深夜,蜡烛在玻璃罐里淌泪。
林潇握着明玉的手教写药方,狼毫笔杆渐渐染上彼此体温。
"当归三钱,相思子..."他声音突然哽住,因她后仰时发顶蹭过他下颌。
墨汁在宣纸上晕成岛屿,映着两道交叠的影子。
窗外惊雷炸响时,明玉在他怀里转头,鼻尖擦过微凉的镜框。
摇曳的烛光里,她看清他镜片上自己的倒影——眸中汪着将溢的潮水。
退潮后的滩涂闪着银光,林潇卷起裤腿教她辨认牡蛎。
"这种半月形纹路的能开出珍珠。
"他掌心的贝壳还沾着海水,忽然贴近她耳垂,"要不要听听海螺里的情话?"明玉倾身时发梢扫过他喉结,听到螺壳深处传来自己的心跳。
抬眼撞见他眸中跳动的渔火,才惊觉被他圈在礁石与胸膛之间。
浪花打湿裙摆的瞬间,他沾着沙粒的拇指擦过她唇角:"沾到海带了。
"林潇为明玉换药时,碘伏棉球滚落床沿。
他俯身去捡,后颈脊椎节节突起如珍珠,白大褂领口露出半枚朱砂痣。
明玉的指尖无意识跟着那颗红点游走,在虚空中描摹他低头的弧度。
"伤口愈合时会痒。
"他突然抓住她悬在半空的手,指腹按在腕间跳动的脉搏上,"别挠。
"消毒水混着他袖口的海盐气息漫上来,明玉感觉耳后烧起一片晚霞。
复健时明玉总借口头晕,贪恋林潇测体温的方式。
他不用体温计,只将额头贴上她的,睫羽在彼此眼睑投下颤动的阴翳。
"37.2℃。
"他每次报数都故意放缓,直到某次明玉突然仰首,将那个数字封存在相贴的唇间。
药柜上的沙漏忘了翻转,细沙堆积成永恒的小满。
当归在陶罐里咕嘟作响,水汽氤氲了玻璃上相扣的指印。
暧昧在立秋那日酿成蜜。
明玉踮脚去够晾衣绳上的白大褂,林潇从身后环住她,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小满,要不要永远留在渔村?"海风掀起她湖蓝的裙裾,缠上他深灰的裤管,像两尾交颈的鱼。
发现戒指压痕那晚,林潇在月光下为她编发。
鲨鱼夹咬住碎发时,他指尖突然抚过她后颈:"这里该有条项链。
"次日清晨,明玉在枕边发现贝壳雕成的珍珠,每粒纽扣大的珠面都刻着中药名。
当她发现"合欢皮"与"远志"紧挨着时,林潇正巧端着药盅推门。
晨光勾勒出他通红的耳廓:"这两味药...能宁心安神。
"药盅里浮着的枸杞,恰如他眼底血丝般殷红。
直到那枚戒指压痕开始作祟。
每次林潇为她绾发时,左手无名指根部总会刺痛。
某个深夜,她突然从梦中惊醒——满室白玫瑰,有人在她耳边轻唤"明珠",西装革履的男人捧着钻戒单膝跪地。
冷汗浸透睡衣,她颤抖着摸向空荡荡的无名指。
"怎么了?"林潇端着安神茶推门而入,见她仓惶躲闪的眼神,笑意凝固在嘴角。
瓷杯在桌面磕出轻响,他转身时白大褂扫落桌上的旧报纸。
明玉弯腰去捡,泛黄的新闻标题刺痛瞳孔:"顾氏集团少东顾承泽大婚,世纪婚礼耗资过亿"。
记忆如海啸席卷而来。
刹车失灵时的惊呼,坠海前最后看到的婚纱照,还有顾承泽每晚为她***太阳穴的温柔。
药柜玻璃映出她苍白的脸,与报纸上新娘的容颜完美重叠。
珍珠项链断裂的脆响中,明玉踉跄后退。
林潇伸手要扶,却被她眼中的惶恐刺伤。
"我想起来了..."她攥着报纸蜷缩墙角,"我有丈夫,他在等我回家..."暴雨砸在阁楼铁皮屋顶上,苏明玉跪坐在满地珍珠间。
那些莹白光点像散落的记忆,随着每道闪电明明灭灭。
林潇的沉香手串硌在她腰间,方才抢夺报纸时的触碰还残留在皮肤上。
"顾太太?"林潇自嘲般重复这个称呼,指腹抚过她后颈淡红的疤痕——那是他亲手缝合的伤口。
明玉颤抖着抓起珍珠要逃,忽然有颗珠子滚进墙缝,露出金属冷光。
林潇用镊子夹出米粒大的芯片时,台风恰好掀开窗栓。
暴雨灌进来淋湿旧报纸,顾承泽温柔微笑的结婚照在雨水中模糊成狰狞鬼脸。
"这是军用级存储器。
"林潇将芯片举到台灯下,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你坠海那晚穿着高定礼服,但裙摆里缝着七个这样的暗袋。
"明玉头痛欲裂,恍惚看见自己坐在梳妆台前,将珍珠项链一颗颗撬开。
镜中倒映着保险箱,露出印有"顾氏制药"字样的文件。
画面突然切换成疾驰的轿车,后视镜里顾承泽温柔抚着她头发:"明珠最近总去公司档案室?"惊雷炸响,她尖叫着打翻药箱。
林潇强行给她注射镇静剂时,发现她锁骨下方有串数字纹身——正是诊所保险柜密码。
当泛黄的账本出现在眼前,明玉的指甲深深掐进林潇手臂。
2018年3月7日,顾氏制药向东海排放废水2350吨;2020年9月14日,渔民集体中毒事件赔偿金被篡改成十分之一...... "这些是我拍的?"她触碰账本里夹着的照片,渔村孩子们溃烂的皮肤刺痛指尖。
林潇突然扯开衬衫,心口狰狞的烧伤赫然入目:"三年前那场大火,烧死了六十个***的渔民。
"记忆如毒藤疯长。
明玉终于看清那夜真相:根本不是意外车祸,而是顾承泽将她推下跨海大桥。
她拼命护住腹中三个月大的胎儿,最终只抓住断裂的珍珠项链。
"芯片里有他贿赂市长的录音。
"林潇将哭到脱力的她抱上诊疗床,沉香混着血腥味萦绕鼻尖,"你失踪第二天,顾氏派人来渔村搜过三次。
"晨光穿透鱼鳞云时,明玉握着林潇连夜复原的项链。
染血的珍珠裹在糯米纸里,遇水即溶的特性保存了最关键的证据。
远处传来快艇轰鸣,顾承泽的保镖正在逐户搜查。
"顺着地下河游出去。
"林潇将防水袋塞进她领口,最后吻了吻那枚戒指压痕。
明玉攥着他给的沉香木牌,跳进暗河前突然回身:"等我回来,给你看真正的婚纱照。
"顾宅的熏香系统喷出西柚味香雾时,明玉打翻了骨瓷杯。
褐色药汁在波斯地毯上洇开,像极了那夜林潇熬的安神汤。
管家匆忙上前擦拭,却被她眼底的惊惧怔住——少夫人自从游艇失事归来,时常对着梳妆台珍珠项链发呆。
"承泽今晚有跨国会议。
"管家将白色药片放进鎏金托盘,"这是新换的助眠药。
"明玉盯着药片上"CZ"缩写,忽然想起林潇捣药时哼的渔谣。
她摸向空荡的脖颈,那里本该有串带着体温的珍珠。
午夜雷雨惊破梦境。
明玉赤脚奔进书房,却在抽屉深处摸到熟悉的沉香手串。
檀木珠上刻着极小篆文"林氏医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