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夜，寒风如刀，仿佛要把路灯下的光都冻裂。
警察小李搓着冻僵的手，把一名流浪汉带进收容所。这人约莫四十七八岁，一身破旧的军大衣油光发亮，浑身散发着混杂尘土与汗液的酸馊气。但小李注意到他的眼睛——不同于其他流浪汉的浑浊麻木，那里面有一种近乎固执的清明。
“姓名。”小李坐到电脑前，例行公事。 “王耀军。”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年龄？” “四十七。” “籍贯？” “河南杞县。”
当“杞县”二字出口，旁边一位正在登记身份的中年志愿者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锁在王耀军脸上，手中的登记册“啪”地掉在地上。
“王耀军？……你是杞县一中的王耀军？”志愿者的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小李和老张愣住了。王耀军身体微微一颤，缓缓抬起头，第一次认真打量眼前这个穿着志愿者马甲、衣着体面的男人。
“你是……”王耀军的眉头紧锁，在记忆深处搜寻。 “我是赵建军！坐你后桌，你……你还记得吗？”志愿者赵建军快步上前，竟有些语无伦次，他转向两位警察，语气激动得近乎失态：“两位同志，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我们杞县的传奇啊！八五年高考，他才是真正的文科状元！”
“状元？”老张嗤笑一声，指着王耀军，“老赵，你认错人了吧？就他？”
“我绝不可能认错！”赵建军因为被质疑而涨红了脸，“当年谁不知道‘杞县才子王耀军’？他的作文被当成范文贴满全县！可后来……后来听说你落榜了，再然后就人间蒸发了……你怎么会……”他的话堵在喉咙口，看着王耀军如今的落魄，后面的话怎么也问不出口。
王耀军沉默着，像一座被风雪侵蚀多年的石碑。收容所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小李敏锐地察觉到，在赵建军说出“文科状元”四个字时，王耀军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流露出一闪而逝的巨大痛苦。
老张搬过一把椅子，态度缓和了些：“老王，要真像老赵说的，你是个文化人，咋就落到这步田地了？有啥难处，说出来听听？”
王耀军依旧沉默。
小李心里却翻腾起来。他想起刚才搜检对方随身物品时，那个被紧紧包裹的硬皮笔记本。他走过去，将那个笔记本拿了过来。
“王先生，这个……我们能看看吗？”
一直平静的王耀军突然激动起来，下意识地想伸手夺回，但手伸到一半，又无力地垂下，仿佛默认了命运的安排。
小李小心翼翼地翻开笔记本。只一眼，他就僵在了原地。
笔记本里，密密麻麻写满了诗句。有些是用钢笔，有些是圆珠笔，还有些，分明是用木炭或者石子直接在纸上划刻留下的痕迹。字迹时而工整俊逸，时而狂乱不羁，仿佛记录着主人在不同境遇下的心境。
小李的目光被其中一页吸引，那首诗题为《答案》：
“他们给了我一张纸，判定我一生的价值。 我在那纸上，写满了青春的答案。 他们却在纸的背面，写下我无法回答的问题。 关于土地，关于父亲，关于如何用一滴泪，偿还一条河的恩情。”
小李的声音在颤抖，他念出了最后两句：
“……如今我活成了一张反面的纸， 在风雨里飘零，答案模糊，问题，却依然清晰。”
整个收容所前台，陷入一片死寂。
老张张着嘴，看看笔记本，又看看王耀军，再也说不出任何嘲讽的话。赵建军则红了眼眶，喃喃道：“没错，这就是他，只有他才能写出来的东西……”
王耀军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水，终于从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滑落。这无声的泪水，比任何嚎啕痛哭都更具分量。
小李合上笔记本，郑重地双手递还给王耀军。
“王先生，”小李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敬重，“外面雪太大了，今晚，请您安心在这里住下。”
